夜色沉沉。
高长钦从公司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钟,深冬里的寒风像一把刀子,冷冰冰地钻进头皮里,不远处的路灯时明时灭,幽幽的树木宛若一只只鬼影。
直到钻进车里,整个身子都浸在暖气里,高长钦才烦躁地扯开领带瘫在椅子上,好半晌缓过来,蹙紧眉头阖上双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智已然有些不大清醒。
这是他连续加班的第三天。
车里开着灯,昏黄的光线下,后照镜里映着高长钦的面孔。
他的轮廓很深,鼻梁挺直,嘴唇微薄,面相有几分凉薄,此时双眸疲惫地阖起,脸色亦十分苍白憔悴,眼眶下黑了一圈,鼻息微弱,近似死人。
偏偏有人最喜欢他的凉薄,又最不在意他的疲倦,过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高长钦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屏幕显示“楚小姐”的名字,高长钦唇角不自觉露出点讥诮,按了接听。
他没吭声,那边却响起了楚小姐的声音。
“喂?长钦,你从公司里出来了吧?”
高长钦正揉着太阳穴,容色极其痛苦。
他向来有偏头痛的毛病,近来更是频繁,那边的楚小姐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停顿一下,声音里已经带着一点委屈,“长钦?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真的不知道爸爸会把你降职,你看我了给你打电话都等到这个时候了,你就原谅我吧。”
高长钦动作一顿,扯了扯嘴角,连多说半句都懒得。
楚小姐却深知他的性格,“要不要我去接你?你最近这么辛苦,我让人给你做了甜汤,不如我现在送到你家去?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家在哪,算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告诉我的。”楚小姐干笑一声,片刻,依旧得不到高长钦的回应,她已经有些不耐,“喂,高长钦,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高长钦冷淡地应了一声,正准备挂掉电话,楚小姐偏又在这个时候添了一句。
“其实,你只要跟我在一起,我爸爸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拳头蓦地攥紧,高长钦忽然面容一阵扭曲。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为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小姐。
“楚小姐,你该够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啪的一声,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
车子里一片寂静,高长钦面色铁青,这年他二十七岁,今天其实是他的生日,过去从未多想,但今天他忽然忍不住,开始回忆过去二十七年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他是个孤儿,自打有记忆开始,就住在了孤儿院。
但他运气不大好,那些好的家庭总是阴差阳错领养了其他的孩子,后来终于商定一家,结果又调查出来那个家庭有虐童的历史,时间就这么过去,他的年纪越来越大,比他进来得早的人走了,比他来得晚的人也走了。
高长钦并不失落,他自己也努力,旁的孩子等着被人领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拿着字典学习。他喜欢掌控主动,并不喜欢等待,唯一不太好的就是经济方面,高长钦念完九年义务教育,就开始纠结接下来念书的问题。
直到楚小姐的父亲,星楚公司的总裁——楚义做慈善做到他头上,资助他念完大学。
且不论对方目的如何,高长钦知恩,毕业后直接应聘了星楚公司,他的成绩拔尖,在竞争者中胜出毫无悬念。在星楚一待就待了七年,从普通职员做到了公司高层,七年间星楚曾经濒临破产,许多人都走了,只有高长钦留下来。
他始终记得在自己陷入困境的时候是谁帮了自己一把。
直到不久前,楚义的独生女来了公司一趟,一眼便相中了高长钦。高长钦对这个女孩兴趣缺缺,亦不打算靠女人上位,楚义却频频撮合,高长钦以为是他拒绝得不够彻底,便约了人说开。
一开始还是风平浪静的。
直到某一天,一打莫名其妙的罪状挂在他身上,高长钦被降职。
此后,公司里又忽然多了一堆流言蜚语,大致上说他早就和楚小姐有关系,能走到今天全凭了楚小姐,后来楚义找到他,说是只要他愿意哄着楚小姐,就恢复他的职位。
车内橘色的灯光温暖,高长钦却遍体生寒。
他仰着头,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手臂挡着眼睛,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竟然没有人记得他是怎么走到的今天。
恩人为了哄着一个千金娇娇的大小姐,简简单单就毁掉了他七年的心血。
靠别人上位?
他走到今天,踩着竞争者的尸体,踏过刀山火海,什么时候靠过别人?
“太可笑了。”
高长钦扯了扯嘴角,笑着笑着,忽然发现鼻腔一股腥气,伸手一抹,指尖暗红,竟然是流鼻血了。睁眼看了看,视线里一片模糊,长期高度集中的工作已经迅速地毁坏了他的身体。
他皱了皱眉头,瞥见窗外暗影重重,唇线不由抿直,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抹干净血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将心口的恶气呼出去,这才开了车,慢悠悠地朝家里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