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狱的铁门打开时, 牢房中一片死寂, 只有几个亡灵似的仆从在泼水洗血地。
苏安低头裹紧狱卒服,手里提了个盛炭的篮子, 由法曹参军领着进去。他不知规矩,但凭薛敬的吩咐, 没敢给法曹塞钱, 只在打量过后, 庆幸其人还算厚道。
外头破棚下是由刑部发配而来的流刑犯, 十人一间, 屎尿都在一处;往里是当地的徒刑犯, 许是因罪轻一等, 又有亲眷打点, 住得宽敞, 六人一间;住的最好的分为两种,一种是判笞刑和杖刑的犯人,外头有保释, 二种, 便是死刑犯。
苏安辨不清奸邪, 只觉走过的时候,脊背上落下一道道抠心挖肺的阴森目光。
走道尽头赫然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口贴着密密麻麻的告示。法曹抖了抖腰间的蹀躞, 取出钥匙:“礼部顾越, 触律三《职制》, 律六《擅兴》, 令一《官品》,令二《三师三公台省职员》,在京以外,呈送刑部,已二次覆奏。”
门嚯地打开,苏安一怔:“十八……”
顾越穿着白布衣,面容干净无瑕,就笔直笔直地堵在门口,抢过苏安手中的篮子,轻声道:“几日了?”苏安醒了醒,知狱中不能说话,便是匆匆忙忙探视。
房中整洁温暖,榻上铺柔软的羊皮毯,桌案一丝灰尘都不染,甚至连用饭的餐具都是难得一见的银制的,然而,这样一间房,偏偏不开一扇窗,似永无天日。
苏安道:“已快到中旬,诶,为何灭了炭……”说完,他才看到顾越右手背上的伤痕不仅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发炎脓肿,外圈已成紫红,内里还渗着水。
顾越也是才看见,把手收在背后。苏安咬咬牙,朝外面喊道:“还没定罪,受了伤,怎么不医治?!”法曹应道:“囚在外,已二次覆奏,唯有五品以上才能享酒食,听亲故辞诀,七品以上才能免枷锁,薛公如此对待,已经是宽厚之至。”
房中炭暖,伤口易感染。
“阿苏,这是《新六典》的律令,他们没办错。”顾越打断争执,对法曹行过礼,回身捏了一下苏安的手,语气平静,“你就先忍一忍,不会有事。”
苏安道:“我忍?”顾越叹口气,把篮子还给他:“我忍,我忍。”苏安沉默一阵子,撇过脸道:“所以你那状元衔便是这般换来的?你且还我探花宴!”
顾越迟迟没有回话,那边法曹已在催人,苏安红着眼说了句抱歉,转身便走。
初识《新六典》,因是他在太乐署的《太和》之乐中误了个宫音,二识《新六典》,因是他无意听人说到其中的注释,想要借其瑶光运送茶叶,开起牡丹坊。
他又如何能料到,三识大典,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月中旬,天已经放晴,风在冬日阳光下奔涌,变得干燥而狂野。
苏安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又笑自己如同守株的兔子,半点反抗的气力都没有,直到十六那日,城郭之外终于传响威严的短号——礼部宣政使团陆路辗转七州,终至州城。
子城中军号频传,无数双乌皮战靴踏在石地,震得箭楼发颤。苏安走出馆舍,用手遮挡刺目的日光,指缝之间,看见内外两层的城墙上跑满了玄铁甲士。
一位圆领青袍的官员喘着气跑来,喊话道:“苏公子,吴刺史令你一并去城门迎接。”苏安确认过他的身份,这才能够体面地回出话来:“久等了,前面带路。”
过第一孔门洞,苏安匆匆瞥过,认出一位肩甲纹豹的将军和一位红袍大员,正是幽州守将薛世仁和节度长史赵章。二人争吵激烈,口中不断提折冲府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