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乐四声二十八调, 商分其七——大石、高大石、双、小石、歇指、商、越
论调式, 既有大石调的欢快洒脱, 小石调的旖旎妩媚,也有正商调的凄切哀思,越调的沉寂缥缈, 一曲之内环转变化, 足以体现天地万象,自然,包括楚风。
论乐器,商调的五行属金类, 楚之金石, 正最适合用编钟、磬来进行演奏。
论结构, 通曲十二遍,散序加长至第六遍,融合楚曲少歌的唱词作为铺垫, 再由拍序转舞遍, 入破时, 唯二人对舞,穿孔雀翠衣, 佩七宝璎珞,成曲。
如此,苏安把《婆罗门》剖析了一遍, 再度修改《李郎子》, 决定由清乐类丝竹器如四弦和笛进行演奏, 石辅以木鱼来控制节奏,突出唱词,着重表达故事。
虽说声音不当划分高低,但至少这样,前者用燕乐展现楚曲的华丽奢侈,而后者用清乐展现楚曲的精致高雅,两相对比之下,他们在王府才不至逊于乐理。
出发之日,晴,几乎整座平康坊都传遍了苏安要去十王府邸奏《李郎子》的消息——南郊行车去的是谁,这回就还是谁,原班人马,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临行时,路上樱樱粉粉地堵了许多马车,其中为首的那辆一卷帘,正是洛书。
苏安在辇上,拱手道:“多谢姑娘为词润色。”洛书笑道:“苏供奉,可惜这回不能去捧场,只想问你,论商调,为何先想的是品茗姐姐,不是本姑娘?”
苏安道:“谁告诉的。”洛书托着腮:“你先答我。”苏安想了想,道:“杏园听品茗姑娘评过诗,苏某才知,曲子和诗词一样奇妙,明明相同的调式、韵律,却因为听众的身份、心情不同,而产生千千万万种变化,这就是原因。”
洛书的唇角泛起梨涡,把胖乎乎的小苏抱出来,亮了个相。苏安笑着回礼。
一路上乐队走得出奇顺利,什么阻碍也没有,贺连和苏安玩笑,说有些反常,而对于兰丘而言,她最得意的,便是凭借和苏安同台,进过了一回十王府邸。
十王府邸坐落在大明宫南兴宁坊,皇寺红楼大安国寺东边,是李隆基为安置成年皇子所修建的住宅,皇子们住一起,不敢多结交朝臣,常以研究歌舞为雅兴。
一位乐人,若能被请来这里论曲,不管是什么身份,之后,就算是入流了。
坊门落辇之后,王府长史姚辰甫正等候,见苏安和贺连二人,一个穿着破衫,一个穿着青衣,忍不住笑了笑,挥袖道:“二位请。”兰丘和其他乐工过侧廊。
苏安在一座单重单层,宽广如野原的殿宇之前驻足,抬头望,斗拱如麻。
同是攻于琵琶,攻于商,在这座阑音殿里,曾有一位名叫贺怀智的乐人,用石头做板槽,鹍鸡筋作弦,用铁拨弹之,留下过金石与丝弦交相辉映的绝唱。
苏安自然也知道,除了自己,这里还来过李归雁、李暮、裴神符、雷海青……
只可惜,林蓁蓁和林叶近来在梨园宜春北苑修炼,他不能再去询问规矩了。
两位王爷坐在对面彩纱飞扬的阙楼。苏安让其余人去后台上妆,而后,分别对王爷和侯爷拜首,不卑不亢地入座。姚辰甫用娴熟的语气,说着抛砖引玉的话。席间,苏安一一见过,除了应制的诗人和西凉的美姬,共是三方心情。
李沔的神色,就像正在欣赏着一件供人佩戴的美饰。他的面部轮廓成熟,下巴蓄着蜷曲的胡子,已能显出李氏皇族特有的永不知倦的神韵,只是,他的笑中,又透着阴毒与怨恨,正是在深宫被排挤多年,因远离繁华而酿出的那股子味道;
李漼的年纪小,身量细瘦,面颊白净,被十几个太监和宫女簇拥,手里着风信子。他的态度虽然娇蛮,但那双清澈的凤眸,一览无遗,依然是不知事的孩子。
二方是姚辰甫,他与常平院陆长生、原兆尹冯家总管冯陈三人号称铁打交情,现在宋州的事闹大,他先是为陆长生南郊烹茶烤鱼怠慢谷伯而道歉,然后说,陆家也吃了罚酒,现在还愿意分些好处,希望苏安把《李郎子》唱回《艳歌行》。
苏安不敢拒绝,含含糊糊地答应,应和着两位王爷,直到阑音殿备齐演奏《婆罗门》的钟和磬,一位头戴远游冠的儒雅男子迎面而来,笑着拍了三下手掌。
姚辰甫介绍道:“苏供奉,安仁坊侯府慕容夫人是牡丹坊的常客,想必,也该与宋侯爷面熟了。”苏安当即怔愣在原地。此人身份,是李漼的舅舅。
宋成器之所以能一路从县令做到州司马,原来,靠的正是宋珏的远房亲缘。
这便是请他们来的第三方人,也是真正要不择手段,把他们的楚曲比下的人。
紧接着,苏安才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技艺的切磋,而是最无理的审判。
一切都是在温文尔雅的谈笑之中进行的。宋珏整平衣衫,开口道:“本侯听闻,苏供奉初至长安时,奏的不过是乡野曲调,如今这般打扮,看来,是怀旧了。”
苏安道:“回侯爷,苏某初至长安时确实无知,只记得,太乐令李大人说过,那是平声羽调的第一运中吕调,四声二十八调中最为婉转清丽的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