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 楼台鸣金, 臣子纷纷向至尊万岁贺喜。彤红的夕光映在各家面庞之上。
一位青袍的秘书省官员,一路高举着奏疏, 匆匆而来,道是灵台郎夜观天象, 闰月, 壬午朔, 日将有食之。这是吉兆, 《霓裳》曲成于洛阳, 日月焕新光。
对于乐人而言, 一支法曲浸透了彼此, 而对于观者, 一支法曲更是变幻的风云。李隆基叹李林甫和崔隐把乐赛办得好, 说道:“八器,可成《霓裳》。”……
苏安却是听不懂这些的,他从曲中恢复过神智, 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他谢完赏, 下门楼, 走过天津桥,听人们点评着归雁的羯鼓,林氏的飞天, 海清的筚篥, 更有甚者, 通过琢磨他的牵曲之艺, 揣摩着圣判次序的深意。
咸宜贴着杨洄的脸,浓情蜜语,说着让人笑不拢嘴的故事。汝阳王到底是连着三日都下错了注,既没有猜到鲁山县胜,也没有料到林氏斗赢裴神符,面上略有些苦涩。桥下卖剑的被人们称为焦遂的老头,空了五斗酒,也敲起霓裳的节奏。
“苏供奉,入夜是万家团圆宴,李刺史和几位郎官请你去,晚聚户部楼。”
苏安定睛一看,来的人是季云,笑回道:“好,我先拜了几位殿下,就来。”
入夜后,河岸灯火交辉,七彩斑斓,一边是皇族的水席,一边是臣民的阔谈。
“一壶浊酒,醉识诸君,且还不知将来有多少奏疏要弹劾我拉拢地方,勾结朋党。”游桓之望了望席间,早已不见张晋和崔宗之的身影,贺侍郎也离了场,笑着道,“不过,还请诸君留几句佳话,让洛阳城人人能再聊三年的五凤楼。”
“桓之兄,别为难我们,行令,歌颂李刺史,勉强还能对付,何来……”顾越侧卧在榻,清了清嗓,“又何来文采,能够形容梨园的那十六曲《霓裳》?”
“顾郎,顾郎确实不易。”李彬笑道,“为苏供奉呼喊那么久,结果人家三曲下来,全是闭着眼弹琵琶,好容易舞遍时起身,还是那般不识烟火的神色。”
“李刺史,此言差矣,苏供奉的三曲霓裳,皆为至尊选入三甲,难道意思还不明白么?大道至简!”李道用说道,“我来起个头,一条大河开龙门。”
顾越:“这叫什么举物。”
李彬道:“如此举物,二位郎中就好比,两叶扁舟道浮沉。”李道用道:“游府尹和李刺史热情相迎,如三程水路有风烟。”李彬道:“诶,四战河阴不待人。”
苏安登楼入座,正逢李彬的口中说完“不待人”三字。原来是这帮官吏,恨《霓裳》太短,一结束,就像大梦初醒,又要回到各自的公署中办各自的事了。
“阿苏。”顾越忽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令侍者斟酒摆坐毡,“曲子真美。”
一双柳叶眸方才还覆满云雨,此刻却干净清澈如镜子,映着苏安的霜色袍衫。
“多谢顾郎。”苏安看着满桌的杯盘,行过礼,把坐毡提到顾越旁边,笑着道,“我觉得李刺史和李郎中的句子,很……很有气势,可否编入曲中为词?”
李道用忙道:“别,戏言而已。”李彬也略有些尴尬。苏安的眼睛却亮亮的。
二十叠以上的小曲,苏安今年已经作过十六支,他对于曲调和指法的选用很熟练,信手拈来,也就没再多问,调至羽调,让大家继续聊天,由他来陪衬。
顾越道:“好。”苏安道:“正巧我现在编撰《乐府杂录》,也乐意录此段。”顾越道:“不过,都是些枯燥无味的事,怕你可能不爱听。”苏安笑道:“爱听。”
踏出五凤楼,苏安便再也不怨旁人不知他的曲中事。在梨园,他已结识知音五六,彼此相惜,谁又不是曲中另有尘缘?无非他遇见的,不是红颜,而是顾越。
顾越见苏安的姿态,净如谪仙,哪里还能不宽容,笑了笑道:“好,谈正事。”
话说回来,顾越麾下的这小小的转运司,明年秋季之前若要向户部各级交差,就要完成从江淮至关中,岁转两百万石粮食的任务,眼下,仅仅完成十分之一。
也就是说,在陪着至尊圣人吃喝玩乐之后,他们得将转运速度提升近乎两倍。
游桓之想了想,河南府这边的三门仓也要开建,他协同三门转运使,把下游河段也规范之后,就可以提升三成的速度,但前提是,汛期不能再有洪涝发生。
李彬笑道:“不要紧,郑州段出工出力,在上游普及新转运法,也能提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