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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1/2)

广陵楼里, 人面桃花, 许相依端着漆盘子,为翘腿而坐的诸客官递上温酿。

彼时, 杨继行夜巡至此,入座小叙,张别驾作陪, 恰逢李彬与张昌甫、陈昀亦在等候友人揭晓灯谜, 遂把屏风挪开,让小厮去请楼君延和陈桃儿,要说话。

“君延,昔日你在西河鸳鸯好花桥,为我与张别驾系起良缘,今朝,该我来还你这个情。”杨继行笑道, “既然众人都在, 做个见证,上元, 花好月圆。”

苏安和顾越、林逸远拴了船走进楼院, 正见堂中, 那媚眼含桃花,细瘦妖娆的陈桃儿与玉树临风的楼君延面对着面, 躬身一礼, 交换了彼此的琵琶和笛子。

竹西和义门的弟子仍在为曲艺而斗智斗勇, 而扬州和江州的那点儿乐行愁肠却就此解开。飞扬的乐声中, 众人都感慨,虽说道理摆在明处,可要真出面去劝和,谁也无法担保能成,也就只有苏莫谙,一曲玲珑剔透的《春江花月夜》,点透乐人心。

杨继行抱着一把阮咸,拨弄得不亦乐乎。扬州张别驾奉和,江南道在任的纷纷喝彩。至此,楼座主慷慨允了义门陈氏编曲,而江淮之人,遍识竹西好气量。

苏安从侧廊而过,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便听得满堂笑语,问牡丹坊何时生根。顾越请着林逸远,在苏安耳边道:“我去招呼一声,就过来。”苏安点了点头。

他熟悉顾越的习惯。

南选之时,便知顾越与陈昀、张昌甫等共同从前采访使肖宏林处讨得几笔错账,埋进李彬的治下;接着,又见顾越和李彬诉苦,诸如义门的势力庞大,还需朝廷恩威并施;再加之,张家和陈家一左淮扬,一左江南,表面和睦,实则仍有隔阂,如此,等于是上下、左右都持以权衡,腾挪出了培植亲信扎根的时间。

他也很理解,毕竟,北方时局尚且不稳,顾越所需要的,正是眼下的和平的局面,只有和平,大家才能同聚一座酒楼,同猜一个灯谜,才能有无限的希望。

然此刻,顾越心里恍然大悟,苏安在河阴县过除夕时说的友人,必为林逸远。

早在长安牡丹坊首次开张,这林逸远,便已然看穿时运,欣然辞官,往彭泽隐居,写出无数首流传大江南北的诗词,如此自在逍遥,怎不叫他感到羡慕?

“林待诏,幸能相会。”顾越礼敬诸君回来,将厢房的竹帘子放下,瞥见角落系着谜笺的花灯,笑道,“还请说说,你如何看中顾某的灯谜,又如何猜对的?”

花谜:

坐看粉黛不知远,

探马两县不见人。

“粉黛遥望而不知远,这句很普通,樱花、海棠、羊蹄甲、合欢比比皆是。”林逸远立在窗柩边,说道,“然而由曲池探遍两县的,除了桃花,还能是什么。”

苏安说道:“那么月谜呢?该不会是‘大如圆盘’吧?”顾越道:“怎么会,方才他们所见,全都说妙。”苏安道:“那也得逸远兄亲口评判,我才勉强相信。”

月谜:

海燕时双入,

排箫清平误。

本是水中生,

何堪偃堂妒!

林逸远念完三遍,释然道:“首句出自《归燕诗》不必多说,‘水中生’初见端倪,加之‘偃堂’,这‘月’字是显而易见。”顾越道:“高见。”

林逸远顿了顿:“不过是处世之姿态不同,林某虽乡野之人,却也听说过清明麟德麦苗之戏,再加上这字谜中不经意的‘排箫’,足见,顾刺史大隐隐朝市。”

苏安笑道:“难道说的是李升平大人的那面排箫?”顾越道:“可林待诏又怎么知道,‘排箫’与‘清平’相连?”林逸远一揖,道:“承蒙顾刺史喊在下一声‘待诏’。”

“什么……”

苏安从未追问顾越排箫的来历,怎料最终,还是从林逸远口中得知了真相。

昔日,神龙至景龙年间,天下独有太平一公主,父为帝,母为后,夫为亲王,子为郡王,贵盛无比。然月满则亏,及至开元元年,公主为其侄子李隆基赐死时,满府血光,只留下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宠爱了一生,只司宫调的原控鹤府乐人。

即,太乐令,李升平。

“苏小友,那回中秋夜宴之后,李大人亲口告诉的林某,至尊,不杀乐人。”

自开元以来,从没有一位诗人死于狂背之语,从没有一位乐人死于高亢之声。

林逸远与顾越叙话时,苏安的脑海全是初入太乐署时,那个凡事不闻不问,闲云野鹤的李升平李大人。李升平宁信大明宫有人间情,便就是守着这份侄儿对姑妈的亲情,抛开权欲与俗调,守着宫音,培育出了一批又一批歌咏盛世的乐工。

一杯酒,一杯人间情。

林逸远见苏安把酒壶抢在自己面前,笑着问道:“苏小友,人间温暖,岁月平安,时候不早,林某还想再去摘几条灯谜。”苏安也笑着回:“咱们江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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