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鸢的送别宴办在城内最有名的“华庭楼”,至于为什么不在王府设宴的理由很简单,王鸢那个知州老爹早在一月前就开始张罗为王鸢送行,时至离开前,该拜的人、该办的宴,该送的礼王家都已一一打点好。比如,那个视画如命的明州通判,别看才是个从五品的地方官,来头可不小,他的二哥正是三司使谢道云,如能攀上谢家,入仕后成为“计相”门生,不说飞黄腾达,至少仕途能够顺风顺水。王知州知道这位刚上任的年轻通判脾气古怪,吃喝嫖赌样样不沾,唯独醉心于丹青,甚至把俸禄全部花销在购画之上,乃至二十好几还未娶妻生子,所以特意拿出自家珍藏的几幅吴道子的真迹,故意请谢通判一辨真伪。见到墨宝后,谢通判的反应可想而知,王家立刻成了谢家的远房亲戚,王家也就顺水推舟,将那几幅山水画“借”给谢通判赏玩。
王知州知道儿子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如果高中,真正能让他驰骋官场的并不是那些个工整押韵的策论,而是人脉。湖州王家虽然赫赫有名,那也只是在湖州,到了京城还是得想办法在几大家族的大树下乘凉,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与其指望着几年都见不着一面的亲戚,不如依仗自己的关系来得妥当。王知洲适时将王鸢推出,甚至将一些琐事交与他独自来办,一来是想锻炼他的胆气,二来是想让他伺机活络活络关系,好给今后的仕途铺路。
王鸢一通忙里忙外,累得半死,终于将家父交与的任务全部完成,在临行前的最后一天,忙里偷闲,抽出时间同书院里的朋友们在华庭楼一醉方休。
白鹭书院今年出了不少赴京赶考的举子,湖州人把书院里的“王、顾、钱、孙”四人称为“四大才子”,在湖州人眼里看来,今年科考的三甲定会在此四人中出现,很可惜的是,顾腾并未赴考,但湖州人任然对其他三子信心十足,因此当知道白鹭书院要来自己开送别宴,华庭楼立刻推开了所有生意,专门给三才子包场助威。当晚,闻讯而来的姑娘们将华亭府围得水泄不通,只为一睹才子尊荣,也算是湖州的一大奇景。
“李生到!王生到!”听着店家的吆喝声,倚靠在二楼勾阑处的顾霜绫听着楼下一片娇嗔的呼喊声,想到:“还好店家允以白鹭书院包下,否则这座三楼高的小酒家非得给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们掀翻了不可。”与此同时,身穿靛蓝襕衫的王鸢大步跨进了酒家,说来也怪,书院学子事先并未商量,却都不约而同地身着蓝色长衫赴宴。
王鸢来时晚宴已经开始,他东瞧瞧、西望望,转了几圈后径直走到顾霜绫身边,偷偷地问:“顾腾人呢?”
“大哥身体抱恙,且于家中歇息。”顾霜绫没好气地侧过身子对着王鸢,不知道是因他迟到赌气,还是对楼下姑娘们此起彼伏的念叨心烦。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勾阑旁,一个高大的身影摇头摆尾地说道。七尺高的书生念完,立刻引起了姑娘们的阵阵尖叫,“哪位小娘子若能猜得作诗之人,小生愿于她促膝而谈,一醉方休!”高书生把头一仰,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这是晏殊,晏相公的《浣溪沙》。可惜是首思春的诗,现在都秋天了,孙郎您这日子对不上啊。”还没等姑娘大叫,顾霜绫冷冷地打断了自我陶醉之中的孙文辉,这家伙平日里卖弄文采的样子已经够让人作呕,何况他只是赋诗一首,并未即兴而作,楼下女孩却能如此追捧,更让顾霜绫觉得反胃。
“啊!”孙书生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勾阑上,手上的酒杯“不小心”掉至楼下,围观的姑娘们为了酒杯抢作一片,拉扯之中,还撕坏了几个姑娘的衣纱。“孙相公的酒杯是我啦!”拉扯扭打之中,全然不顾形象的姑娘们纷纷喊道。
“卿本佳人,何奈无期。区区酒觥,何苦相争。”倒在勾阑旁的孙书生摇摇头,提手扶住额头,斜眼瞄着楼下姑娘们的反应。
“还孙相公呢?晏相公十四岁参加殿试,孙郎你十四岁在干甚呢? ”顾霜绫看着孙书生假装跌倒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与他斗起嘴来。
“好啊!我是看出来的了,我搭台,你拆台。小生哪里惹你了?顾霜绫你个狐媚的小娘子,是不是觉得将介甫迷得神魂颠倒,今后能进王家门做管家的?我告诉你,就你家那个咸人出身的‘顾员外’要多下贱有多下贱,王家怎么可能同意介甫三书六礼、中门大开将你迎娶回家?你永远只是个贱奴婢的命,说不定过几年,你还要叫楼下的哪个女孩为大娘子呢!”恼羞成怒的孙书生借着酒劲开始大吼大叫,竟口无遮拦地把王鸢和顾霜绫的秘密说了出来。
“叫我王三郎即可,还没入仕就称我介甫,未免也太过亲热了吧。”王鸢嘴上没有咄咄逼人,但压低嗓子说话的他恨显然是在警告孙书生不要多嘴。
“打死我也不信王家少爷会看上顾家的二姑娘?”“是啊,是啊,休要攀诬。”围观的姑娘们七嘴八舌起来,对着王鸢和顾霜绫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