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此非蜀锦,乃湖锦也。丝织成锦,这湖锦取自湖州蚕妖丝,火烧不燃,水浸不湿,虫蛀不烂,唯有将阴阳两种湖锦同时泡于酸水中,方能缓缓化之。”银发老裁缝耸拉着嘴,看着陈半脸缓缓说道。
陈半脸很是吃惊,他来湖州快一年,湖锦虽然没有见过,但它的大名还是有所耳闻。据闻白蛾族自古生活在湖州一带,同人关系甚密,特别是它们的蚕丝织成的锦布,轻薄柔软、刚强坚韧,颇受湖州百姓喜欢。本来在白蚕羽化之后,留下的蚕茧也无大用,白蛾族便抽丝剥茧,将蚕丝织成布匹自用,若是有余也会拿去和人换些食物、铁器,人妖之间几千年来倒也和睦。哪知梁国开国后,商贾地位大大提高,再不是末流鼠辈,突然之间,湖商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湖锦也随着湖商名扬四海,供不应求。为逐什百之利,贪婪商人们打起了蚕虫的注意,终于有一天一位胆大妄为的商贩偷偷潜入白蚕村,偷走了上百颗虫卵,欲自己养育虫奴,以供湖锦。饱受夺子之痛的白蚕族还是找到了掳走虫卵的商人,但为时已晚,半数幼虫已经胎死卵中,被不知如何孵化的商人当作饲料喂了牲口。怒不可赦白蛾族将商人状告上堂,期望以“杀人罪”治罪商人,却被同商人狼狈为奸的县官压下,白蛾族再告知州府衙,任就被压,期间人妖冲突不断,最终发展成大乱。虽然官府镇压了暴动的白蛾族,却也死伤无数,此事自然惊动了皇帝,为了息事宁人,皇帝下令全国禁止交易湖锦,还白蛾族一个太平,而那坏事的商人的县官,皆被问罪当斩。所以十多年来,湖锦在湖州已不多见,布庄自不会铤而走险做湖锦生意,若是有白蛾族愿意让出一二匹湖锦,那也是洛阳纸贵,是普通人家负担不起的天价。
“我手中的锦布还分阴阳?”陈半脸好奇地问道。其实他更好奇这绸布是否真的如传说中的那么神奇,还能比他身上这件镶入“九命金猫须”的“承天八卦袍”更加耐用。
“分的,分的。一蓝一绿,一雄一雌,一阳一阴。”银发老者躬着身子,搓手回答。
陈半脸听完盯着两块烂布很久,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便继续问道:“店家可知绿锦的来历,若能相助,我定酬谢。”
“湖锦百年不腐,纵使官家禁了市锦,也保不齐大户人家留有几匹,富家子弟身着湖锦衣不奇怪。但我也不是白相帮,我这正好有匹上好的湖锦,客官你看....”老裁缝自不是什么急公好义的老好人,全湖州城的裁缝铺子对湖锦之事都避而远之,他却大谈特谈,此中自有他的道理。原来他是个私贩蜀锦的奸商,看陈半脸带着湖锦来找他,这才冒着下狱的风险多说了几句。
到处吃闭门羹的陈半脸倒是挺感激这位老裁缝,尽管他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就冲着他愿意谈论其他裁缝都避之不及的禁忌,就绝不是一个欺名盗世的伪君子。逐利是商人的天性,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等价交换实属应当。
陈半脸点了点头,将他还算完好的左手放在柜台上,伸出三根手指,道:“这个数,怎么?”
“客官,您可太客气了,三百两一匹也太多了,二百两就够了!”老裁缝兴奋地回答道,也顾不上去想陈半脸那只手为什么会满是伤疤。
“我说三两!二百两你何不去抢?”听完要价后陈半脸吓了一大跳,他本以为老裁缝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却没想到他会漫天要价,想要讹自己一笔钱。
“那您说应该什么价?”老裁缝一脸阴沉问道。他本看陈半脸穿着绸衣很是体面,本以为是块肥肉,到头来还不过是个穷酸的市井穷汉,失望之余不说,去意外地露了老底,要是被他拿着私贩湖锦的事情给讹上了,真是别生枝节。
“我只出三两。”陈半脸依然伸出三根手指,死咬价钱,即便他身上银子不少,还是不愿意再多出分毫。
“郎君莫激动,我方才说的是一匹的价,三两就三两,卖你三两的物什便是。”老裁缝不愧久经商场,变脸和翻书一样快,立马答应了陈半脸的无理要求。他这里哪里是卖布匹啊,他就是在卖关系。如果让知道自己私卖湖锦的陈半脸空手而归,就等于有了把柄在他手上,永远要受到胁迫。反之,如果陈半脸买下湖锦,不管多少,他和银发老头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私卖私买湖锦都有罪,只有拖陈半脸下水,才能防止他跑去告官,老裁缝才能睡一个安身觉。
陈半脸不再多说,放下三两银子,拿着不到半丈的湖锦匆匆离开了铺子。还好他今天乔装打扮,白袍内藏得下这块“烫手”的布匹,才不至于露了锋芒、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