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悼念王力贵同志、张平超同志、朱洪同志、钱丙俞同志、谷一威同志……”
黑底白字的横幅上赫然写着十五个略微陌生的名字,台下一片寂静。
“我怎么也想不到, 短短三个月内, 在这间大厅, 同一个地方, 竟然能开两次追悼会!”
钟鸣远洪钟似的声音, 压抑着一股怒火, 一字一句的袭遍了全场, 撞的人耳膜嗡嗡疼。他不用话筒的时候声音已经足够大,这时对着话筒放开音量的喊,几乎要把台下几千号人的心膛震裂。
“这十五位同志,他们都是国家级的专业技术人员, 他们每一个人都身经百战,由他们经手的爆炸类实验不计其数,他们信任设计实验的科学家, 信任团队,恪守岗位,一次次的实验, 把自己的安危放心的交在我们手里!”钟鸣远圆睁着眼, 手掌抵着桌沿,力道大的似乎马上就要把讲桌拆了。
“他们和在列的诸位一样,可能昨天早晨进去爆室之前还在谈论着晚饭吃什么好……他们也有家人和朋友, 也有期许在外面的世界。”钟鸣远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可是现在呢?!”
众人的脸色都灰败一片。
“尸、骨、无、存、啊!”
话筒差点被震的失声。
“我看过这次实验失败的报告分析, 哪怕早两分钟喊停, 也足够爆室人员撤离了。我还看过好多遍当时主控室里的监控录像……”
钟鸣远离开讲桌,慢慢走到讲台中央,“所以,我非常好奇,在爆炸前的五分钟,或者是前两分钟,诸位的脑子里在思考些什么?为什么在那项危险临近数值上升的时候,主控室里一百多号人,却出现了罕见的集体沉默?!”
没有人说话,钟鸣远指了指横幅上的名字们,又说一遍:“你们能够对着这十五位专业技术人员,对着他们的家人,说说当时你们在想什么吗?还是说……你们当时什么都没想。”
头一次的,钟鸣远对这一群被称为国家栋梁的文人们产生了不满的情绪。
“因为,这并不是一次正常的失败实验!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大多数人明明意识到了问题,明明可以老早前就及时止损,避免伤亡,可是最后还是发展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这才是钟鸣远最愤慨,也最不能理解的事情。
逝者灵前,钟鸣远始终压着火,没有爆发。
底下鸦雀无声,出了这样的事,没有人会内心安宁。
是的,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在实验中遇见过死亡,尤其是自己亲手参与设计的实验,就更没有了。悲哀和愧疚可想而知。
钟鸣远脸上的表情除了威怒还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悲哀,“我希望大家可以认真的对此事进行深刻检讨,包括我自己!”他默默看了一眼已然行尸走肉似的陈三省,最后说了句:“用人不当,也是我的重大失职。”
第二天一大早,钟鸣远亲自去了陈三省的办公室,一推门,就看见桌上烟灰缸里盛满了烟头,陈三省形容枯槁的坐在椅子上,眼里尽是血丝,胡茬比以往更杂乱,可见是整宿没睡。
“关于接下来的研究,陈总工有什么想说的吗?”钟鸣远给自己腾了个板凳坐下,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一并放到膝上。
陈三省听到这一句才回过神来,嗓音被烟熏的嘶哑,“……都是我的错,我太着急了……”
钟鸣远惋惜的摇摇头,他认为陈三省两句话都没说到点上,“不光是你的问题,或者说,这件事没有人是没问题的。”
至于着急不着急的问题,钟鸣远虽然不懂具体的实验设计师怎样的,但他看得出来,集全基地之力努力了三个月都告以失败的实验,问题大概率不是出在时间精力是否充裕上,而是也许从源头方针上就偏了。
陈三省把脸埋在手掌里,困惑极了,“钟上将,我知道我这个总工当的不合格,我想了好几天,可我还是不明白……我究竟错在哪了,我们把预备模拟做了无数遍,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为什么还是会失败,怎么会这样……”
钟鸣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至少知道一件事:
“你是个优秀的研究员,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同志,也许……你只是不适合做总工。”
陈三省抬起头来,“钟上将,你问我接下来关于研究的想法,我还是认为……应该继续细化每一个环节,之后再做实验。”
看来他还是打算坚持以前的方案。
钟鸣远不予置评,而是从带来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放在陈三省的桌上,那是一份撤去陈三省总工程师兼首席科学家的红头文件,钟鸣远说:“三省同志,组织上还是认为你的才能更适合专一从事以前的领域,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心态,协助团队继续工作。”
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陈三省也无话可说,沉重的叹了口气,把文件看了一遍,最后却摇摇头,“我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让我回到以前的岗位……我办不到。”
钟鸣远问:“那你想做什么?”
陈三省低头思索半晌,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我请求,把我调到基层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