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晚上,门主派人来请杜循去一块儿吃饭,杜循推脱掉,说自己身体不适。等天黑了,她带着备好的纸钱,去偏僻处烧掉。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为陈白安烧纸。
以前杜循的心底里还是存着一些侥幸的。因为没有见到陈白安的尸体,她便会猜想,猜大约陈白安是受了重伤,正在她师父那里勉强地活着——总之,还活着。
可是那天见到了陈白安的师兄以后,杜循的这点念头就完全没有了。
陈白安死了。
杜循蹲在烧起的火堆旁,感到很暖,亦感到非常地冷。
燃烧着的纸钱堆中窜出黑色的小纸屑,被风送着旋转着向上,向到很高很黑的夜空中去,看上去竟有些绮丽。
她一直呆到鞭炮声四起的时候才回去。杜循提着空的篮子,闷着头走路,心不在焉地伸手,拉开了门。
杜循刚一拉开院门,就感到自己的背上贴了只温热的手。接着,那只手绕到了她的腰间,揽着她进了院子。
杜循在门被关上的声音中错愕地回头,看见的是本不应该出现的兰渊的脸。
等两人站定了,对望着彼此,她们都心里沉了一下。
兰渊闻到了什么东西烧过后的气味,并看到了杜循肩上落下的点点的黑色纸屑。
杜循闻到了兰渊身上很重的铁锈的味道,还看到了她罩着的棉衣上新染的血渍。
最后是杜循先开了口:“把衣服脱了,进来吃饭。”
屋里的火很旺,两人除去外衫后披件小棉衣对坐着,并不会冷。这下,屋子里总算是没有那两种味道,只有很淡的饭菜的香气。
“我是偷偷回来的。换做以前,我今晚得去门主那里。但是今天就算了,我陪你。”
杜循盯着碟子里被兰渊扒拉走一半的黄豆芽,握着筷子,没说话也没动弹。
而兰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了会儿后反应过来,赶紧把自己扒拉走的黄豆芽又给拨回去:
“我知道你没备我的饭,不吃也行,我就在这儿睡一晚。”
这本来是兰渊的家,但现在,好像这里的主人反而是杜循了。
杜循提起筷子夹别的菜,简短地道:
“吃。”
“哦。”
此刻到了新年,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炸响,而她们两个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睡觉。
第二日,兰渊起来得很早,还央求杜循帮她打扮一下,好让她漂漂亮亮地去见她那些同伴,嘚瑟一番。
兰渊坐在凳子上看着铜镜,喋喋不休。她背后的杜循拿着木梳帮她理头发,歪着头听她说话。
“她们没人帮着收拾,但是我呢,我是有的。”
杜循在心里笑话了一下她幼稚,然后抬起头,目光无意地朝镜子里一望。
这一望,正好看见兰渊大早上那有些傻气的笑,干净纯粹得像还在半空中飘着的雪粒。
杜循的手忽然就停了那么一下。
然后她赶紧低头,继续做之前的事,而那双眼,再也不曾看过镜中。
兰渊走了。
她很忙,四月份的时候才算是回了消云门。她回来后,还有不少小师弟师妹热衷于拉着她去喝酒。
杜循说姑娘家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在她准备又接着说出姑娘家该找个人嫁了的时候,兰渊及时地逃走,然后又很清醒地回来——她记着自己酒后会头疼的毛病,倒是不会多喝的。
这天晚上,兰渊失策了,回来时不大清醒。杜循给她灌茶水喝,兰渊则玩起了两个茶杯。
玩着玩着,她突然把一个茶杯塞杜循手里,然后自己捏着另一只杯子,眨巴着眼睛道:
“我听他们说……我说要娶你的那天,喝酒的方式是错的诶。”
说罢,兰渊握着杯子将自己的手腕绕过杜循的手腕,似新人饮交杯酒一般,以这样的姿势一仰脖,把杯子里的茶水喝掉,有些茶水还溢出来,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
干完这件事情以后,兰渊就趴在桌上,再也没了动静。
杜循看着二人还交叠着的手腕,在心里凉凉地道:
“这种直接上来便搞仪式的把戏,我早就对陈白安做过。”
嘲笑够了兰渊以后,杜循凝视着自己手里的茶杯。
很久过后,杜循猛地举起杯抿了一口茶水,接着,她丢下杯子,有些失神地坐在那里。
四月。日子继续地过着,春天亦是到了。
后来有一天,兰渊说她要负责护送一把剑,还说等送完了剑,她就回来送杜循,把她送到陈白安师父那里。
在送剑前的一天,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兰渊又被人给灌了酒,回来后睡在床上,手腕上的白鹤图样都浮现了出来。
杜循正守着兰渊,就看见忽然有个脸生的丫头来院子里,还端着碗药,说门主对兰渊今天喝酒的事很生气,但还是心疼她,让她赶快把药喝了。
杜循扭过头,看着那碗里褐色的药汁,满脑子里都是那天晚上,师兄讲给她的话。
剧毒。累积。毁灭。
她手一抖,碗直接摔了下去,碎掉。
那丫头见了,就说还要再端一碗过来,不容拒绝地离开。
为什么今天林萧非得要兰渊把药喝了?
杜循紧张地想着,接着,她起身出去,去了家里放酒的地方。
那丫头再次端着药进来后,发现杜循已经不见了。另外,兰渊床上的帷幔被放了下来,里面躺着的那个人的样子模模糊糊的。
丫头看了看那人垂在外面的右手臂,以及手腕内侧浮现出的白鹤图样,吸了口气,柔声道:
“兰渊大人,不如……让奴婢我喂您喝吧?”
“不必,”床上的人声音很沙哑,听上去真是喝得嗓子快要喝坏,“我还能动……”
哼,醉酒的人都觉得自己没醉。
丫头正这么想着,那床上的人忽然伸手,用力夺过她的碗。还不等她说什么做什么,那人就把药全部喝了下去,速度极快。
……也罢,只要她全部喝完了就好。
丫头收拾好东西,临走前深深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快步离开。
等那丫头走了,床上的人就掀开帘子,想把酒吐出来,不过还是没有吐出太多。
杜循擦了擦嘴角,回身看被她塞到床的内侧的兰渊,接着整个人脱了力,躺了下去。
她躺平在那里,举起手腕,端详着那白鹤图样。
这东西像是长在皮肤上一般,青绿色的纹理清晰可见。杜循看了会儿自己的,随即拉起兰渊的右手,将两人的白鹤图样并在一起看。
真的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