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峤弯着身子站在墓碑前仔细辨认着右下角的字, 好一会儿才朝旁边的钟洵点了下头, 转身对几人说道:“确实是灵隽法师立下的碑, 这应该就是妖龙的衣冠冢。”
“嗯。”钟洵沉沉应了一声,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三支细香, 打了个火折子点燃,轻轻将明火扇灭,神色严肃地站在了墓碑前,躬下身子拜了三拜, 十分庄重地上了三炷香。
吹在身上的风混了淡淡的香火味,司淮环起手靠在身后的大树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坟前的香火,轻轻皱起了眉头。
他根本没有对世人做过什么,可他们一听到妖龙现世就惶惶不已, 不管是真是假都希望他能死得透透的, 哪里会有人想起要给他上炷香,没想到这个要来挖坟的人居然能给他点炷香火。
“明宗主……”明峤有些不解他的举动,下意识唤了一声,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便又没往下说什么。
钟洵心知他要说什么, 回头看了看东阳彦和盛兰初, 见他们面上也有疑惑,才展颜笑了一下, 语气平缓地说道:“怎么说也是已死之人, 我们要挖人家的坟, 总不能连香火都不奉一炷。”
他轻轻拍去手上沾的香灰,绕过墓碑走到后边的石坟边上,伸手抓起一点落在上边的陈土,在手上揉捻开。
“传闻只说灵隽法师在衣冠冢前自尽,可也有说他是走进了的墓穴里面才自尽的,到底是哪一种,只有掘开这座坟才能有论断。倘若这地底下真的建了墓穴,那这座石坟里面应该就是进去的通道。”
说罢,钟洵抬手拔出随身的佩剑,通体漆黑的沉渊剑出鞘迸出一道刺目的灵光,似有电光流窜在剑尖上,落到石坟上击出了一道裂缝。
明峤见他一击劈不开这座石坟,目光一沉快步跑到了另一边,一个旋身便将腰间的流光剑抽出,使足了力道朝面前积了土的石坟劈下去。
钟洵扬起的剑配合着他落下第二击,两道凌厉的剑气在寂静的山林里发出碰撞的呼啸声,应和着一声崩裂的巨响,两道裂开的石缝蔓延至了整座坟堆,带着积在上面的尘土一起滚落到地面上。
几人脸上的神色都一点点沉了下去,石块裂开后并没有如钟洵所料想那般出现进入墓穴的通道,而是一座散发着陈旧泥土味的土坟包。
盛兰初皱着眉绕着土坟包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难道我们想错了,这衣冠冢真的就只埋了那只妖孽的衣冠?”
她的声音不大,在场的几人却能够听得清楚,钟洵将沉渊剑收回剑鞘里,沉着脸色没有说话。
“不对……”明峤用剑鞘拨了一下黏腻的陈土,突然出声打断了盛兰初的呢喃自语,道:“如果只是埋一副装着衣冠的棺材,何必在土坟上边又砌上石块?那妖龙早就没有了名声,总不能是指望后人祭拜的时候看着体面。”
钟洵抬眼看了他一下,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将佩剑靠在了坟前的墓碑上,转身进了小山林里,拾了几根结实的粗树枝回来,分到了每个人手上。
不等另外几人开口询问,钟洵便用手里的粗树枝拨着坟堆的土,道:“明宗主说得对,灵隽法师想必不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没准里面埋着的不并不是什么衣冠,而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钟宗主的意思是……”盛兰初转头看了一眼边上的东阳彦,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所谓的妖龙衣冠冢只是一个幌子,灵隽法师的目的是把他的禅杖埋在这地下?”
“并不是没有可能,三百年来从没有人找到这里来,说明人们畏惧那已死的神龙,甚至不屑于祭拜他,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明峤顺着她的话分析了一通,也放下了手里的佩剑,握着树枝上前忙活起来。
他们没有带挖土的铲具,只靠着几根树枝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盛兰初和东阳彦相互望了一眼,也挽起了袖子一同帮忙。
吾念一直站在离墓碑不远的地方念着经文,见他们一起弯腰挖起了坟墓才停下来,拾起钟洵留在他脚边的树枝正要上前,目光忽然瞥到了一旁仍环着胸倚在树干上的司淮。
司淮的目光一直落在山崖另一侧重重叠叠的峰峦上,见吾念走了过来,才收回飘远的思绪,将手里拿着的木棍子往地上一杵,站直了歪斜的身子,问道:“念完经了?”
“我为许多人家做过法事,在棺椁旁边守过灵,跟随亲眷一起送故人入土,也做过迁坟的法事,独独没有挖过人家的坟墓。纵使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挖坟开棺这种事总是心里难安,还是要念上一遍经文让亡魂安宁才是。”
亡魂?司淮的目光落在吾念脸上,忽而轻声笑了起来。
魂飞魄散、挫骨扬灰,他哪里还有什么亡魂。
要不是留了一缕魂魄在世间,他也不能拼凑起自己的元神,更不会在三百年后跟着别人来挖自己的坟。
吾念细想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实在不知道是哪一句引他发笑,也不打算多追究,只问道:“你不打算帮忙?”
司淮转头看了一眼卖力用树枝刨着土堆的几位宗主和少宗主,果断地摇了一下头,嘴角带了几分戏谑的笑意,道:“本公子怎么也是个玉树临风的风雅佳公子,这种挖坟刨土的事情,我不做。”
“……”吾念俨然已经习惯了他偶尔的不正经,伸手拿过了司淮当拐杖拄着的树枝,转身朝钟洵那边走了过去。
司淮脸上的笑意在他身后一点一点凝固,眼底的黑色浓郁得想化不开的永夜,最后只发出极轻的一声叹息,又偏过脸把视线落到了远处的群山上。
他不在乎灵隽埋在这座土坟底下的到底只是一副装着衣冠的棺材,还是真的是借着他的名头藏起来的禅杖。
他只是不想亲手挖开自己的坟,更不想破开这道表面上的这道屏障,露出底下藏着的让他内心无比恐惧和慌乱的东西……即便他根本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
饶是仙门的几位宗主亲自动手,只靠着手里的几根粗树木枝,也足足挖了两三个时辰才把面上的土堆给挖开,最后还是依靠催动傀儡符咒,同时用修为催动了十几根树枝和大石一并动作,才加快了速度,赶在天上的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挖到了埋在底下的黑色木棺。
开棺比挖坟要容易许多,司淮睡了一觉醒来听见动静慢悠悠走过去的时候,冠盖已经被他们撬开,露出了棺椁里面的情形。
里面放着的并不是什么禅杖,而是一套整整齐齐的青白色服饰。
那衣服司淮认得,是他少年时候最喜欢穿的一套衣服,只是他的身体很快就长得和灵隽一般高,这套衣服也就穿不下了。
“看来真是我们想错了,确实就只是一座普通的衣冠冢……”明峤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有些疲惫地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带着歉意道:“劳累几位白跑了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