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节的南方多阴雨天气, 也容易爆发疫情,新春的雨水降下来之后, 一场大瘟疫在桂安郡肆虐了起来。
灵隽素来是个慈悲济世的和尚,见不得百姓在祸乱中受苦,得知了有疫情之后,带着司淮赶了几个日夜去到了桂安。
司淮原本为了澜沧山失控杀人之事忧心重重,担心着灵隽知道了之后会对自己失望, 可眼看着冬去春来几个月过去了, 一直没有人找上他,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开,这才放下了心来, 渐渐在心里淡下了此事, 专心照顾起染了瘟疫的病人。
桂安的这场瘟疫来得很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倒了半个郡城的人, 几个城门被紧紧地闭上了, 断绝了除粮草外和外界的一切来往。
白日里司淮跟着灵隽帮忙熬药照顾伤患,夜里灵隽打坐念经向佛祖祈祷的时候, 他便在城里四处晃荡, 给那些快要撑不住的病人渡一点修为,偶尔遇上了从地底下冒出来勾魂的鬼差, 还要动手跟人家抢上一番。
也不是谁的诚心先感动了上苍,这场持续了几个月的瘟疫终于在夏季到来之前得到了控制, 随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一片死气的桂安郡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活气。
桂安郡守为了感谢灵隽法师和司淮出手相助, 特意在城里置了一处小院子留他们下来游玩,灵隽本想谢绝他的好意,想到司淮着跟他奔波了几个月都未曾好好休息,还是答应了下来。
起初几日司淮还愿意出去走动走动,可天气越来越热,人也就变得惫懒了起来,只想在院子的大树底下纳凉午睡。
这日,司淮恹恹地吃了几口斋饭之后,照例又把摇椅搬到了大树底下,躺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轻轻合上眼感受着斑驳的光影和摩挲过树叶的风声。
没过一会儿,灵隽慢慢朝他走了过来,大抵知道他没有睡着,靠近的脚步声没有刻意放轻。
司淮扬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朝他的方向抓了过去,却意外地抓了个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睁开一只眼睛看他。
以往这个时候灵隽总要拿上一本书坐在他边上静静地看,不时用蒲扇给午睡的司淮扇一下风,可今日却穿戴得整整齐齐,见他睁开了眼,弯身将一碗解暑的甜汤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你要出去?”司淮的睡意去了大半,半撑起身子看着他。
“嗯。”灵隽顺手将司淮垂到地上的衣摆拉了起来,道:“郡守大人请我过府论禅讲经,你可要和我一起去?”
“讲经这么闷的事情我才不去。”司淮拒绝得干脆,手一松又窝回了摇椅里,用力蹬了一下腿轻轻摇了起来,一双眼睛惬意地眯了起来,道:“再说了,我是在阴凉地修行的,这天气我一出去就得被晒化了。我还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你念经——”
“念经”两个字被他拖得很长,午后染了倦意的腔调带着几分柔糯,轻飘飘钻进了灵隽的耳朵里,在耳根处晕开了一抹微红。
灵隽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叮嘱了几句之后便急匆匆出门,司淮知道他猜出了自己话里的意思,也不说破,躺在摇椅上偏着头目送他出了院子的大门,眼底的笑意不觉地更浓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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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淮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透了,灵隽却还没有回来。
夜晚的风不像白日那般带着一股黏腻得不舒服的热浪,吹在身上很是舒适,他伸了个懒腰从摇椅上坐起身来,才想起放在一旁的甜汤已经凉了,若有似无的甜味将他的馋虫从鼻子里勾了出来,竟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饥辘。
也不知道灵隽要在郡守那里留到几时才回来,司淮对着紧闭的院门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决定先去外面找些吃食,没准还能迎面遇上回来的灵隽。
桂安是南方的一座大城,只是一场大瘟疫刚刚过去,一时还不能恢复往日的繁华模样,多少还有几分冷清。
司淮踏着月色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走了很长一段都没有遇上灵隽,也没有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难得起来了的兴致又焉了下去,见到小巷子里有卖馄饨的,便转了进去。
大街上没什么人,这小巷子里反倒还有生意,靠墙角的一张桌子坐了三个穿紫衣带佩剑的,也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大锅里的热汤熬了整整一日,飘出一阵阵的浓香,司淮要了一碗馄饨,便朝剩下的那张空桌子走去,还没坐下,就听到邻桌的仙门修士抬高了声音同他说话。
“这不是明华寺的小神龙吗?我就说我没认错人!”开口的人正对着司淮坐着,嘴角欲扬不扬的端着一副假笑的模样。
“原来真是神龙仙上。”坐在他旁边那人神情倒是真挚几分,学着坊间的百姓尊了一声,道:“早就听闻神龙仙上和灵隽法师都在此处,只是桂安这几个月一直在闹瘟疫,未曾好好叙上话,不知仙上可否赏脸一同坐下吃碗馄饨?”
“几位客气了。”司淮应了一声,站定在桌前的脚步却没有挪动,先开口的那人看着有几分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好跟着假惺惺地客气了一下,问道:“不知几位是哪家的修士?”
“桂安梁家。”那人神色间隐有几分自傲,抱了一下拳道:“在下梁艺,是梁家的少宗主,这两位是我的师弟,郭垚……”
“师兄!”唤作郭垚的那人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的假笑半分不减,带了几分不怀好意,道:“我与小神龙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龙公子应该认得我才是。”
“在下姓司……”司淮皱着眉想要纠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了话头。
在澜沧山遇到那群修士的时候,也有人这么叫错了他。
司淮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目光落在郭垚身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他就是那天夜里被当头一剑砸得昏过去的另一名修士。
当时他整个人的意识都是混沌的,也没去查看那人的死活,没想到郭垚安分了几个月不曾闹过什么事,今晚冤家路窄遇到了,却偏要叫住他。
袖袍底下的手紧了紧,司淮还是舒缓了神色,抬手冲他们行了个辞礼,道:“在下忽然想起还有别的事情,就不和几位闲叙了。”
“公子!”郭垚不依不饶地叫住了他,手里的瓷勺往碗里重重一放碰出清脆的声响,盖过了司淮转身的脚步声,“你欠了我师弟的一条命,打算什么都不说就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