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在沉月山庄发生的事情, 随着第二日的日升日暮传到了山南水北, 上到世家大宗、宫廷院闱, 下至市井深巷、勾栏瓦肆, 但凡长了张嘴的都在谈论此事,势头比之当初妖龙复生一事不遑多让。
虽然钟洵做的事情都被揭露了出来, 但是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只有在场的几人才知道,人们不过是将听到的只言片语跟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掺和在了一起, 变成了半真半假的坊间传闻。
传闻, 亲历了此事的明峤几人本要等到天明召集起各世家门派商讨此事, 可没想到几人凑到一起说个话的空当, 钟洵就震碎了手中的琉璃瓶散了那缕红色的鬼魂,低低地笑了几声, 举剑抹了脖子。
传闻,钟家弟子知晓家主的本来面目之后, 不相信者有之, 怒不可遏者亦有之,到最后三五成群收拾了东西改投他处, 连入门时就随身佩戴着的玉牌都没有带走。
传闻, 明峤明宗主虽然憎恨钟洵的利用,但对钟浅姑娘倒是一往情深,不仅帮着处理了钟洵的后事, 还许下了承诺等她过了丧期就迎娶进门, 连着那些无处可去的仆侍和忠于钟家的弟子, 也一并收留进了连云府。
至此,在仙门中极具威望的百年修仙大宗声名不再,昔日别致高雅的钟家仙府也渐成了人去楼空的破落古宅。
就如同在海中央伫立了数百年的被云岚遮得飘渺虚幻的岛屿,某一日面纱褪尽露出狰狞的岩石,人们便再没有了向往和敬畏的心,任风侵浪蚀,淹没进滚滚浪涛里。
然而世家门派之间发生的事情也只是在仙门百家之中的影响比较大,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什么情仇爱恨,什么名利地位,都不过是酒足饭饱之后,左邻右舍聚在一起的谈资,与其担心那些本领高深的仙长们会如何,还不如担心那个不知道究竟复没复活的妖龙会不会对他们下杀手。
只是当初这件事沸沸扬扬闹了好一阵,各大仙门联手追杀也没个结果,到最后大家不免怀疑起妖龙再世的真伪,可总有那么几个人说自己亲眼见到过,真真假假也没个定数,最后千奇百怪的说法混到一起,又是几出传奇的话本。
而传说中被人亲眼看见过真身的“妖龙”,随着钟家这件事的结束,再也没有被仙门中人提起,关于他的消息和行迹都成了一团迷,老百姓们半是担忧半是好奇地过了一段太平日子也没听见出什么大事,便慢慢淡下了此事,欢欢喜喜地过了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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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风尚有些料峭的寒意,吹得湖岸边的细柳枝条儿微微摇摆,随处可见的木棉树似乎快要进入花期,光滑的秃枝上三三两两生了小花苞,隐约透出一抹鲜嫩的桔红色。
临近傍晚,落日的红霞在天边铺开,整个天幕倒映在了水面上,不时泛动的涟漪带起了粼粼水光,水天一色,流光溢彩。
或许因着明日就是上元佳节,整座城里都还是热闹的,卖灯笼烟火和小吃食的商贩不仅占了街市和岸边,连泛舟游湖的旅人都不放过,划着一条没有蓬顶的小船沿着水路叫卖。
热闹的喧杂声中,一条略显残破的小船缓缓划过,极窄的船身用黑色的布挡得严实,划船的小厮没精打采地坐在船头,宽大的斗笠遮住了整张脸,身上松松垮垮套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衣服,木讷地重复着简单的用木浆划水的动作。
等到渐渐行远听不见人声了,小船的黑布帘才被拉开一条小缝,探出的手指节分明,虚虚地执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傍晚的霞光还是有些晃眼,吾念眯着眼睛向外张望了一会儿,确认离着三木原还有一些距离,才不紧不慢地重新拉好帘子,还没转过身,司淮已经贴着他坐了过来,笑吟吟递了一只茶杯到他手里。
“祁舟,”吾念接过杯子却没有喝,目光温和地看着眼前的人,见他认真专注地回望着自己,没忍住败下了阵来,轻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道:“你用术法将稻草人扮做船夫,会不会吓到别人?”
还是路过别人家田间的时候顺来的稻草人,也不知道留下一袋子野果人家还会不会计较。
“能吓着谁?来往的游人还是叫卖的贩夫?这条船寒酸到连路边的乞丐都不会多看两眼,谁会去看一个穿得破烂的船夫。”司淮似乎心情颇好,说话时嘴角微微扬着,带了几分不经意的散漫,染着笑意的目光慢慢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手上的杯子里。
茶杯是素雅的白色,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船上没有茶叶和烹茶的器具,只能从壶里倒一杯凉水,用内力温了给他。
吾念从他过分乖顺的笑里看出了几分蹊跷,晃了晃杯里的清水,佯作要喝的模样凑到鼻尖嗅了一下,一股淡淡清冽酒香不遮不掩地散了开来,带着丝丝香甜的桃花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