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柏玄心中五味杂陈,自己好歹还过了十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他同自己一般年纪,却要从小吃这些平常人受不了的苦,想起他平日性子暴躁,也觉得不那么可怕了,“武鸣先生是他的师父,他生病了为何不为他诊治?还让他自己试药,我一直以为你们师徒情深,看来也不过如此。”
武鸣的圆眼此刻突然变小,笑得阴险狡诈,“你这是兴师问罪呢?我若都替他做了,他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接着突然变脸,声音拔高,“不吃苦不受罪,当日他断然救不活你,你早碎成渣烂成泥了!活了就变得伶牙俐齿,就你怜香惜玉,就你通情达理!”
玉柏玄连忙俯身作揖,“先生息怒,是我不对,冲撞了先生,请先生宽恕......”
“院子扫完了么?柴火劈好了么?午饭用的菜洗了么?就跑到这来大放厥词!”武鸣气得满脸通红,怒目圆睁。
“是是,先生息怒,我这就去,这就去,”玉柏玄抡起瘸腿,磕磕绊绊地跑向门口,抄起扫帚。
武鸣一脸得意看着院子里挥舞扫帚的玉柏玄,转头向离悦眨眨眼,离悦无奈地摇头,实在是拿不着边际的师父毫无办法。
“你到底能不能跟上?真不知师父为何非要你跟着我一同采药,”离悦背着药篓在前面带路,玉柏玄在后面呼哧呼哧地跟着,“简直就是个累赘!”
玉柏玄有些体力不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她说这一片林子里有猛兽,让我保护你。”
自离悦记事起就有这个小院,附近有几根草几棵树他都一清二楚,哪来的猛兽,“你瞧瞧自己现在的模样,说不上谁保护谁,师父是嫌你烦,才将你打发给我。你动作快些,这么磨蹭天都要黑了。”
玉柏玄心知肚明,估摸着武鸣是打算在家吃独食,才将他俩支走,又不好在人家徒弟面前戳穿,只得努力跟上,“为何药园离着院子这般远,近一点也方便些。”
离悦像瞧傻子似的瞧着她,一撇嘴,“你以为治病救命的药像青菜萝卜一样,哪里的土都能长出合适的药材?”玉柏玄闭上嘴,识趣地不再出声。
玉柏玄见到药园,着实吃惊了一番,每样植物她都不认识,但这样一大片药园都由离悦一人打理,让她对离悦的敬佩之情又增加了许多,虽然武鸣先生也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根据这些时日对她的了解......这片生机盎然的药园应该大部分都是离悦的功劳。
她看着离悦忙前忙后,也想进去帮忙,被他轰了出来,说是园里的药若是被她踩了,得要赔偿。玉柏玄身无分文,衣服都是借的,哪来的金钱,就老老实实在门口等着。
离悦背着药篓从药园走出,玉柏玄上前接过药篓,“我来背。”扛在肩上不算重,心想应该能坚持到家。
两人顺着原路往回走,玉柏玄觉得无聊,开始没话找话,“先生跟我说了,你是她从前齐收的徒弟,那个国家是男尊对不对?”
一阵风吹过。
“男尊是何种情形?大街上全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嗓门洪亮一身臭汗?”
又一阵风吹过。
“女子都是什么模样,细声细气扭扭捏捏?”玉柏玄脑中不断想象男尊国度的景象,突然想到自己若是扭着屁股在街上摇曳生姿,将是何种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离悦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俯视她,“在前齐,像你这样当街聒噪的女子,会被父母押到宗祠,在祖宗面前跪上三天三夜。”
玉柏玄背着药篓在风中咽了一口吐沫,心想幸亏没生在男尊,像自己这样成天偷跑出去吃喝,不得跪上个十天半个月。心里正庆幸着,瞥见离悦身后的树枝上有个细长的绳子缓缓晃动,待她看清楚时迅速伸出手,闪电一般抓住半空中冲向离悦的黑影。
一条环形斑纹的长蛇吐着蛇信嘶嘶作响,蛇头被玉柏玄捏在手里,尖利的长牙寒光闪现,玉柏玄瞧了瞧哈哈大笑,“别看我腿瘸,手上的动作可是疾如闪电。”
离悦勃然变色,“别动!”
玉柏玄的大笑突然憋住,发出“咯呃”的一声,不知发生了何事让他面色苍白如此惊慌。
离悦从她身后的药篓里取出药铲,“手别松,蹲下。”
玉柏玄看着他的脸色,心跳越来越快,紧张地蹲在地上,离悦找到一块石板,将蛇头压住,用药铲比划几下,一铲切断了蛇头,玉柏玄手上剩下的蛇身痛苦的扭动几下没了动静,吓得她将蛇身甩到一旁。
离悦拽过她的手翻来覆去查看,玉柏玄不得其解,“这是无毒蛇,你如此紧张作甚?”
离悦一把甩开她的手,气得小脸通红,“你从哪看出是无毒蛇,此蛇剧毒,咬你一口,一刻就能教你归天!”
玉柏玄低头看着蛇身,一蹦老远,心有余悸,嘴上语无伦次,“可看起来......都差不多......都是花的......”山间小屋里,她以为那蛇有毒,谁知没有毒,此时她以为这条蛇无毒,却是剧毒,自己总是自以为是,在旁人眼中就是个笑话......
离悦蹲下捡起蛇身,取出里面的蛇胆放入随身携带的药瓶,还想数落她几句,想到她也是为了救自己才徒手捉蛇,口气就软了下来,“不知道的事情,先要问问,不要自作主张。”没有听到她回话,一抬头便看到她脸上的落寞,想说一些感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一路上再无话,离悦听着身后玉柏玄拖着脚走路的声音,几次想张口,又不知说什么,眼睛四下查看,看到树丛中有一只蟾蜍,个头很大,他登时忘了方才的事,“快,把药篓里的方巾给我。”
玉柏玄把方巾给他时,也看到了那只蟾蜍,拳头般大小,身上长满脓包。她忍住作呕的欲望躲得远远,心说这离悦怎么看到蛇虫鼠蚁都当宝贝一般,名师的徒弟果真不同凡响。
大蟾蜍哪肯就范,鼓着大眼似乎并不畏惧两人,玉柏玄心里觉得厌恶又往后退了几步,离悦手里捧着捧着布巾,寻找一个方位,一下子扑过去,“哎!”
离悦猛地闭上双眼,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几乎脱手,玉柏玄听到他的呼声跑到跟前,看见他双眼紧闭不住流泪,手忙脚乱地问道,“怎么了?”
“快拿水来给我洗洗!”
玉柏玄取下腰间的水壶,将水倒入手心,浇在他的眼周,将壶里的水用净之后稍有缓解,离悦勉强活动眼珠,依旧疼得不敢睁眼,手里的布巾却一直没有松开,大蟾蜍在里面又蹦又跳无法逃脱。
“你把它包好,别散了,”离悦的脸上分不清是清水还是泪水,胸前的衣襟已经湿透。
玉柏玄无语望天,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撒手,还想着那个大蟾蜍,她强忍恶心,拢起布巾迅速包紧,丢进药篓里,将药草压在上面,“你现在觉得如何?”
离悦站起身,再次试图睁开双眼,眼皮与眼珠之间的摩擦让疼痛加剧,汩汩的泪水从眼角不断淌下,玉柏玄看到他如此难受,惊慌失措,“你带着药呢么,用一些。”
“有药早就用了,还等到现在?”
“那我们快走,回去找先生,”玉柏玄去扶离悦,被离悦挣脱。
“我自己走,”离悦刚走了两步,就被石头绊到往前扑去,玉柏玄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他比她要高出半个头,摔倒的身体一下子压在她的身上,她的两腿下意识用力支撑,右腿一阵刺痛传来。
她咬牙忍住,好声劝慰,“你是前齐人,我是后央人,正好我们都不在乎,你就当我是男人,再不快些天都黑了,到时我也看不清迷了路,先生肯定会担心。”
离悦不情愿地让玉柏玄拉着自己的手,跌跌拌拌往回走,一路上蒿草石块不知绊了多少次,玉柏玄强忍着疼痛,紧紧扶着离悦的手臂,不断提醒他小心前面的路。
武鸣剔着牙坐在院里的躺椅上悠然自得,看着灰头土脸的两人从远处回来,提上鞋子连忙跑过去。
玉柏玄的脸色苍白,冷汗沿着她的额头淌下,她尽力使自己语调平缓,“先生快给离悦看看,他被蟾蜍的毒液刺中了双眼。”
武鸣将离悦扶回房间,玉柏玄努力将药篓解下,放在院中的石案上,扶着一旁的树不断喘息。
片刻之后,她挪动双腿,艰难的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在榻上,感觉双腿又麻又痛,右腿好像泡在冰水之中寒冷刺骨,她感觉自己已控制不了双腿的抖动,脚趾尖失去了知觉,冷汗过后周身冰凉。她想伸手去拽被子,带动腰胯一阵钻心的疼痛,冷汗淌湿了后背,冰冻得她几乎窒息。
武鸣用药水给离悦冲洗了几遍,火辣的疼痛缓解了许多,武鸣给他的眼睑抹上药膏,用布条绑好,“如何?”
离悦点点头,“好多了。”
武鸣拍拍他的手,起身道,“你躺着吧,今日我来做饭。”
“师父,”离悦欲言又止,犹豫不决。
武鸣无声而笑,故意问道,“还有事?”
离悦想让武鸣去看看玉柏玄,咬着牙又不想说出口,一路上他不知摔了多少次,次次都是玉柏玄接住他,她的腿伤未愈,根本承受不了数次冲击,此时恐怕剧痛难忍,他手指不断搓着衣袖,低头抿着嘴唇。
“那你好好歇着,我去做饭了,”武鸣转身就出了屋,留下离悦一人在屋内纠结。
武鸣在厨房里洗菜,先是听见离悦的房间凳子倒地,又听见院里盆缸作响,接着又听见她特地放到玉柏玄门口的铜盆被踢翻,笑得既猥琐又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