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门来了?
陈故山听见这名字,酒便醒了大半,用迟钝的脑子想了一想,决定还是找个地方偷听为妙:“我便不去了,省得伯父伯母还得向他们解释。劳烦姑娘来一趟了。”
丫鬟垂首应道:“是。”
陈故山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又闭上酸涩的眼睛休息了片刻。这才不过几日,他便已习惯了事事使唤下人,还真是忘性够大、脸皮也够厚。他换了身深色的衣裳,便鬼鬼祟祟地绕到了中厅的后室去,刚往墙根一站,便发现这刘家来的四个人,两个是刘氏夫妻,两个是家里的一对儿女。
这阵仗,怕不是来寻亲的吧?
他想了想张赟那张脸,觉得这上门寻亲也是可以理解的。刘志与其妻子其貌不扬,家里的女儿却是生得乖巧精致,梳着两股垂髻,身着淡蓝色襦裙,发髻上的步摇叮铃铃地发出脆响,甚是惹人喜爱。
“喜欢这姑娘啊?”
他正觉赏心悦目之时,背后却发出了沈弥生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极力克制才没一巴掌拍上面前的墙,回身一看,他穿着与自己相似的衣衫,却不似他这般心虚到形迹可疑,反倒像是来这里遛弯巧遇的。
“怎么又是你?”陈故山有些嫌弃。
沈弥生露出一副受伤的神情:“……怎么就不能是我?”
陈故山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前,示意沈弥生小声些。随后便双手抱臂倚墙,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不进去啊?”
沈弥生戏谑道:“我又不是张家的人,八年没回来突然出现,干嘛,跟你一样看上人家姑娘了?”
“……我不是来看姑娘的!”陈故山咽了口唾沫,无力地反驳。
沈弥生却没再缠着问,只说:“我知道,你想问问余士秋的事,是吧?你连门都不敢进,问谁?”
“我就想偷听两句。”
“进去吧你。”沈弥生拽着他便离开了后房,将他往正门方向一推:“你就堂堂正正进去,张赟肯定把你安排妥当。”
陈故山被赶鸭子上架,只得万分不情愿地往正门走,却在路上遇见了个刘家跟来的随从,灵机一动,逮住人家就厉声问:“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那人一看陈故山打扮便知他是这宅子里的公子哥,连忙躬身行礼:“小……小的内急,想、想寻个茅厕。”
“遍地都是丫鬟,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用得着自己在这里到处转悠?”陈故山佯装不满。
“我……我、我,我是个……”那人却急得话也说不囫囵,跺起了脚:“我是个结巴!”
陈故山无奈道:“抬头。”
那人一哆嗦,唯唯诺诺地抬起了头。
……若人的样貌分三六九等,这人便是那个“九”。下巴上长着颗痦子,眼睛小如粟米,鼻梁塌陷,还有两道野蛮生长的宽眉。陈故山突然后悔,呆愣了一下,叹声道:“罢了,垂下去吧。”
他如蒙大赦,嗫嚅着“谢谢公子”便飞一般又把头低了下去:“我,我,我真的……真的内急,公公公……公……”
陈故山冤枉啊,他只是不想去屋内受那束手束脚的煎熬,不过两句话怎么还成了公公!他实在不想再跟这人多啰嗦,便直问道:“你在刘家干了几年?”
“小的从……从孩童时期便在刘家了。”
“那你可认得余士秋?”
“认得!”
这话倒答得利索,陈故山松了口气。
“他是何人啊?”
“他,他……小的也、也不知道。只只只不过前阵子登门……拜访过,被老爷、被老爷拒之门外了。”
陈故山眼前一亮。目的既已达成,他便打算尽快结束这场双方都倍感煎熬的巧遇,却听那人却又补充道:“不,不过倒……倒是有传言说他,是……是……”
陈故山头都大了:“……是什么?”
“是,是那个……余,余,余……”
这讲到关键处,怎么就憋不出来个名堂了呢?看那人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陈故山也不好意思再刁难,只能耐心候着。半晌过去,他都怕这人突然一个憋不住尿在地上,才等来了后半句:“余……余家的大公子!江右的余家!”
“行,好。转个身,往前走三十步向左,就是茅厕。”陈故山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今日你我这些话,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听明白了?”
“明,明白!谢谢公公……公子!”那人等来这话道了谢,夹着双腿撒丫子就走,步子还不敢迈大了,只能像个瘸腿的鸭子一样弓着背挪动。
陈故山长叹一口气,紧紧地眯起了眼睛。再多聊几句,怕是自己都要跟着结巴了,也不知道刘家人这些年到底是如何忍下来的。
世家果真是有世家的烦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