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里,以为会害怕多过期待,慌乱多过厌世,可看看眼下内心——没什么可想的,也完全感受不到自己。
算了。
陈灵清停止了和自己的对话。
就这样吧,就这样,走哪算哪。
“我操|你妈的狗日玩意,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小面馆里,还没掀开皮帘子,就能听到一串脏到能自动消音的脏话。
“没爹生没妈养的狗日的东西,有没有分寸!有没有点分寸!”
流出这一串脏字的是个一看就经历过社会的矮男人,按理说,骂街敬业的都爱叉着腰横着脖子仰着脸骂,可矮男人不是,他一边骂,一边也不管当众不当众地,薅起身上的棉袄、毛衣就脱,脱到只剩一条背心的时候就开始解皮带,连里面的秋裤都褪下来了,手忙脚乱胡扯八扯扯来一捧抽纸就往手上腿上盖。许是碰着哪破的地方疼了,嘴里吸里唆拉的不过瘾,又冲着除了被他骂的人外的所有人大吼:“水!他妈的赶紧拿水来啊!”
男人的身上能看见那身肉和他炸红的脸都成一个色儿了,身上腾腾地冒着气,那扔在地上的衣服湿了大半,裤子的半边也湿透了,被他从耳朵后一通掸,掸下来的东西......那一根根细细长长白白的,好像是面条。
而在他对面纹丝不动站着的人手里攥着的,是一只和桌上还没收拾掉的花纹一样的碗,还冒着热气。
站着的人被骂成那样,可不知是心太大还是脾气好,脸上只写着足够能气死他的四个字——与我何干。
王奇快要被烫疯了,这么一碗刚烧好的汤面淋头浇下来,他不破相,皮至少也要痛十天半个月。这种事,只有这个没心没肺的野孩子才能干得出来!
他在这一片开黑车开了这么多年,从有这家店开始就在这吃,还从来没碰到过这么糟心的事!这一屋子的同行都是脱了裤子认得到屌的,现在一个个这么四横八楞地看着他,他不讨回面子来,今后怎么有脸待下去?
“下次你再摸我,我就把那只手剁下来。”
相比于他的气急败坏、恨不得要将人生吞活剥,“与我何干”女孩的表现可谓出奇的镇定。像块没有感情的冰,说完这句话后,她指了指他的右手。
大概是被这么面无表情的话惊着了,前一刻还在嚷嚷的人现下一时间竟忘了身上的火烧火燎,下意识抠了下右手心。三秒过后他暴怒:“我看你个小婊|子今天是不想活了!老子摸你怎么了,摸你抠你一块肉了?他妈的我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王奇本来是感到了冷意,现在,肺都差点气炸。
只有初中生那么点大的人,说话的口气倒是和成年人学得很像啊!
他的头被肺里顶上来的一层层气浪冲昏,自己只不过是在她路过的时候碰了下她的腿,大冬天的穿的这么厚,摸一把不就和路上蹭过肩一样吗!
炸他妈飞起的毛啊!
王奇身体往前倾去,手举得高高地冲着她的脸就要挥。
然而就在他手举到最高点将要落下之际,他只听到了一声两块皮相割发出的声音,回神,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就挡在了他眼前斜四十五度角的地方,满脸杀气地死盯着他僵着,而这副画面里最碍眼的,是她手里的那块红砖。
什么情况?
陈灵清脑袋此时也不是很清楚,刚才在店门外目睹着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她的胸膛就燃起了一堆火。无赖、流氓、无耻败类……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多歪曲道理的人?她出来是为了活出什么她暂时没想清楚,可现在这么个没人管赤条条无牵挂的状态,怎么能还是有气不能撒,有火不能发?
往脚下周边扫两眼,瞟见靠卷闸门门轨上用来压店门前遮阳布的红砖,挑起一块往皮帘里头去,跟被她的出现搞得莫名其妙、又不能怂,就举着手在空中半天不打下来的男人眼对眼对峙,陈灵清忽然发现自己捏着砖的手根本抬不上来。
操……她看看自己的右手问自己,陈灵清你究竟还有什么用!
明明能感觉到手指用力捏着砖头的力度,那卡着虎口一旦放松就会下坠到指尖的粗糙的纹路,为什么就是挥不起来,手指像是焊死在砖上一样,手臂却一点劲都用不上!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出来以后要抛开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吗?不是答应自己不再受任何约束,自己就是自己的王吗?难道,他们的死都不能……给这些勇气?
面馆里,所有人的空气都凝滞在这刻,不知道这个突然冲进来的女孩要做什么,她内心的翻江倒海更无一人体会,只以为是半路杀进来了个有精神病的,倒也误打误撞调转了王奇的矛头。
陈灵清卸下肩膀,王奇看着她手里的砖,不可思议地谑笑起来:“你又是哪里来的二五不清的小婊|子?怎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拍我啊?”惊讶过后他的怒火和嘲笑像苏醒了一样燃烧起来,把脑袋朝陈灵清抵了过去,指着吼,“行!来呀,朝这来,最好能帮我开个瓢,来!”
全身渐渐感知到的疼痛像几十块生火里烤出来的烙铁烫在他身上,大门敞开刺骨的寒风都吹不灭……又冷又囧又怒,只有升级版的暴吼才能帮他转移注意,让他好过点。
陈灵清下意识抖了一下。二十七年良好行为习惯养成的心理,原来不是一个要自生自灭抛弃过去的念想就可以转变的,就好像预感到了死神要来临,破灭之前她中二病再起,像电影慢镜头一样把镜头对准她为之“二五不清”的女孩身上——黄条纹毛线衣,卡其色灯笼裤——这身打扮怎么和这透着“冷漠”二字的脸这么不相配?像王储落难记?还用这张脸横挑鼻梁竖挑眼地摆出生疑的样子看她?不仅不配,而且滑稽。
……陈灵清挑起一个笑,刚出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啊……她切换上潇洒模式,正想给自己前二十七年拉个走马灯,就被突然响起的一声大吼吓变了表情。
“都让开!”一声势要冲破天际的叫喊从厨房后面破门而出,夹带着晃荡的水声和铿锵的步伐,一个围着自带吹粉机效果围裙的胖女人端着一脸盆水从后面快步走了出来,也没什么提醒,她对准男人,手臂一使力,眯着眼就把整盆水毫无保留地朝男人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