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酒神窑颇为奇异。</p>
虽然各个甬道藏室深埋地下，但空气却不显得潮湿、浑浊，反而透着温润与清新，就是酒味儿太浓，徒惹人醉。</p>
一帮人明火执仗沿着甬道前行，过了两个拐角，便到了尽头的藏室门前。</p>
此处的空气又与别处不同，透着些微微的陈腐，想来里头的藏室弃置已久。但门锁却被打开，地上的积尘留有痕迹，看得出最近有人打开过这间藏室大门。</p>
李长安凑在门缝处仔细嗅了嗅。</p>
妖气肆无忌惮搅入酒香之中。</p>
找对地方了！</p>
他冲薄子瑜点了点头，两人一齐用力推动大门。</p>
但铁门竟是纹丝不动，似乎门后被什么东西给顶住了。</p>
薄子瑜赶紧叫来众衙役。</p>
一齐用力。</p>
咚！</p>
闷响声后，铁门被撞开三指宽的缝隙。</p>
透过缝隙，可以瞧见门后堆积的杂物，藏室内昏黄的火光以及两个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p>
“妖妇就在门后。”薄子瑜高声招呼，“大伙一起用力。”</p>
大伙纷纷呼应。</p>
只听。</p>
咚。</p>
咚。</p>
哐！</p>
震耳闷响里，大门轰然洞开。</p>
众人潮水一般涌入藏室。</p>
可下一刻，又如撞上了拦海大坝，齐齐刹住脚步。</p>
藏室空阔而幽暗。</p>
一行人手中七八个火把打进来，非但没使室内顿生光明之感，反而孳生了许多杂乱的影子四下晃动，愈显周遭阴惨。</p>
而那疑是太岁妖的顾田氏，就站在藏室深处，站在光暗交错里。</p>
她的衣襟散乱，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在昏暗中好似莹莹生辉，平添了七分的妩媚、八分的风情。</p>
要搁平日里，就是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夫子，恐怕都会忍不住把眼珠子塞进她衣裳里。</p>
可眼下，在场的男人们竟是没有一个看着她，仿佛那万种风情只是等闲。纵使她搔首弄姿，所有的目光也半点不留恋地越过了她，聚焦在她身后更阴暗处。</p>
只因那里，还有另一个顾田氏。</p>
那一个顾田氏双目紧闭倚在墙上。她上半身衣衫端庄齐整，脸上更是迥异于平日，不施粉黛。</p>
但下半截身子却被一种巨大的、乳白色的不明组织包裹着，或者说，是从她的身体上生长出这种怪异组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占据了半面墙的瘤体，并向着四面的墙壁、地面、天花板辐射蔓延而去。</p>
甚至于，几近蔓延到了众人脚下，好似条厚重的白毛毯。</p>
作为主体的巨型瘤状物上，还生长着许多凸出物，细细看去，那居然是各式各样的人类肢体。边沿有一处，赫然已长出了半截人身，人身上的脸与顾田氏一模一样。</p>
没由来的，李长安生出明悟。</p>
那双目紧闭的顾田氏是本体，身下巨大的瘤状物是妖变后生出的根茎，瘤体上生长的肢体则是枝叶，而一开始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顾田氏则是成熟的果子。</p>
果然是一株妖魔！</p>
“道长？”</p>
薄子瑜的声音有些干涩。</p>
毕竟对手是妖怪，事前再如何豪情万丈，临到头难免忐忑。他倒也不是退缩，只是本能地要向“专家”讨教一些经验。</p>
可道士能有什么经验？唯一个“莽”字而已。</p>
太岁本就少见，更遑论太岁妖。</p>
这妖怪有何能耐，他哪里会晓得？</p>
薄子瑜也是莽撞汉，没得到道士回应，挠了挠头，竟是大着胆子往前，抽出刀子，试探着向脚下的菌毯戳了一刀。</p>
可就这么轻飘飘的一下。</p>
几乎覆满了整间藏室的菌毯便猛地一颤，好似带着整个藏室都抖动起来。</p>
紧随着。</p>
那些墙角、天花板、瓦罐……上的菌毯忽的收缩回去。</p>
无声无息。</p>
仿若冰消雪融。</p>
这其间。</p>
“噗。”</p>
却是菌毯褪去，原本裹挟、掩藏在天花板上的一个物件掉下来，摔散了架。</p>
众人看过去，齐齐吸了口凉气。</p>
那是一具干瘪的男尸，像是被吮去了血肉，只给骷髅留了一层枯槁的人皮，依稀能辨认出生前模样。</p>
一惊未平。</p>
“扑簌簌”的声响不断。</p>
接二连三的尸体不住坠下。</p>
衙役里有眼尖的。</p>
“那不是城北开小赌盘的王六指么？”</p>
“旁边那个好像是捕班的兄弟顾成，直贼娘，他不是休沐去了么？”</p>
“穿绫罗的可是李秀才？前些天，他那小媳妇儿还哭哭啼啼告状，说这厮跟野女人鬼混不着家，怎么混成个鬼了？！”</p>
开始，众衙役还惊叫不休，可渐渐的，尸体越坠越多，声音愈来愈小。</p>
仿佛有莫名的森冷自满地的干尸、自藏室尽头的妖怪身上蔓延出来，冻结了言语，冻结了心跳，让藏室内一片死寂。</p>
而这时。</p>
“扑通。”</p>
彷如心跳的声音从藏室深处响起。</p>
那些菌毯尽数收回之后，本就巨大的白色瘤体又膨胀了数倍，眼下真如心脏一般跳动起来。</p>
每一次跃动，瘤体便缩小一分，上面生长的肢体也挤出来一分。</p>
数十下急促的跳动之后。</p>
瘤体便缩回了原本大小，但却从身上“挤”出了数十个顾田氏……</p>
不。</p>
应该说“怪物”更恰当一些。</p>
也许是应急手段，这些新出生的顾田氏除却先前生长出的部分，后长出来的身体一个比一个畸形，有腰部之下长着七八条大小不一的手脚的；有上身之下仍是上身的；有浑身长满利口的……</p>
它们蹒跚着、爬行着、蹦跳着簇拥在母体前，而那母体又开始生长出新的怪物。</p>
……</p>
薄子瑜咽了口唾沫。</p>
“怎么？”张少楠冷笑，“怕了。”</p>
“怕？”薄子瑜一下瞪圆了眼珠，“怕死，乃公就不当这差了！”</p>
他大声招呼。</p>
“兄弟们，宰了这妖怪，回去大把的赏钱！”</p>
可尴尬的是，身后半点儿回应也无。</p>
他扭头一看，屁股后面空荡荡的，就孤零零一个李长安冲他一摊手，指了指门口。</p>
兄弟们早就缩回去了！</p>
躲在门口探头探脑，瞧见自家班头要吃人的目光，一个个讪讪直笑，嘟嚷着什么“有钱拿也得有命花”、“当差吃饭啦”。</p>
抛过薄子瑜差点心肌梗塞不谈。</p>
张少楠打量了对面一阵，突而开口：“李道士可有镇杀这妖魔的手段？”</p>
“有。”李长安点头，“需得近身。”</p>
道士本身是野路子，有杀伐之术，却无镇压之法，但架不住有个出身名门正派的同伙。冯翀虽说道行不高，但随身手段却多得很。此番，赠送了道士一枚镇妖符箓。</p>
“薄班头。”</p>
“怎的？”</p>
“可有胆量上前，为李道长撞开一条通途？”</p>
薄子瑜羞恼未消：“如何不敢！”</p>
话声落地。</p>
张少楠忽然放声大笑。</p>
“大兄何在？二郎来也！”</p>
提着哨棍，直冲群妖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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