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和尚又在说什么诳语……”百结停下脚步,胡乱擦了一下眼泪,回过头对不忧说,
“和尚,你搞错了,他只是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与死人无异,不是吗。”
百结听见这句话,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泪眼婆娑,声音颤颤巍巍,
“才不是你说的这样……他只是,他只是……睡得有些久罢了。”
不忧看见百结身上的佛光已经摇曳涣散地不成样子,
“你这样用自己的气去续别人的气,过不了几年自己的寿命也会殆尽,”
百结哭得没力气了,坐了下来,“这又算得了什么,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
“所以你才会选择住在他隔壁时时看望他,那又为什么在此……”
“难道还日日在那儿看他与那丑妇恩爱育女吗?”
百结似是看一件老相识一般打量着这间房子,
“这里是我化为人后第一次与他相识的地方,”随后又冷笑一声,
“我也只有这么点回忆了……”
百结的这一声冷笑里装满了痛苦与甜蜜,不甘与幸福。
“化为人形?”
“我原是北神殿泉法寺里的遗落种。天虞山里孕育出一株佛像丁香树被所有佛神认为是天佑吉像,所以泉法寺的传教士们想要把这株丁香原种移栽到北神殿内,但那群传教士们却在运输过程中一时大了意,落了一株在这个小镇上……那株便是我。”
凡人怎知百结是神物,只当是一株不起眼的小丁香,没有多少人理会,任由风吹雨打。神物进了凡土这种污浊之地后本就奄奄一息,再加上照料不周,更是命悬一线,即将枯萎。
偏偏上天就是这样安排了她的命数,派了一个文弱书生来救了她一命。
负笈求学书生上京经过这条路,看见脚下一株惹人怜爱的丁香结,便拿了随行的水筒捧土相救,
“你生的如此娇弱残缺,实在可怜,”说着说着这位惜花少年竟掉下一滴泪来,那泪打在丁香花瓣上,与她化作一色,成为一滴胭脂泪。
吕肖连续奔波好几日,抬眼看见这个小镇依山傍水,颇有风土人情,想着在此地歇脚也甚好,便找了一间客栈,把那株丁香花也安置好。
吕肖是个俊美少年,在窗台浇花弄叶引得底下待嫁少女春心萌动,于是镇子上这么一位仪表堂堂少年的存在也渐渐传开了。
一时间人们说起煜城,就有两样东西涌上心头,一是那客栈里养花逸致的翩翩公子,
二则是柳湾码头上的鬼见愁马孟。
柳湾码头的领头是个彪悍的中年大叔,扛东西那都是十个当一个抗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他的女儿马孟更是远近闻名的丑女。人们都惧怕这对父女,更有甚者说他们是妖怪转世祸害人间。夜里小孩不回家,妇人就会说有对海怪会来吃他们,门上辟邪的,丧事白事的都能把他们拿来掺一脚。
吕肖待在这时日不多,对这些闲言碎语并没有多少耳闻,
某一天,他们遇见了。
马孟今日要去采集,路过小孩看见她被吓得直哭,她不管,也不看,选了菜就走。正巧遇见一个熬油猪贩子正拎锅泼油,没看见灶底下有个三岁小娃娃,
马孟二话不说向那娃娃扑去,自己被油花溅了眼角。
那娃娃的娘亲见此情形,抱起娃娃痛哭,对马孟连说了好几个谢谢谢谢。
正在楼上会当地鸿儒仲贤的吕肖把此幕看的彻彻底底,就问那些友人们:
“此女子好生勇敢啊,”
那些友人看见他手指的女子是马孟,都面面相觑大笑一番,
“她啊,就活生生是个夜叉,”
吕肖一听此言瞬间大怒,
“单凭外貌就断定别人善恶,亏你们还枉为贤良才人!”立即把账钱结了,摔凳就走。
马孟被余油溅了眼角不算大事,但也吃疼的很,周围的人看在眼里,都被她的见义勇为给惊呆了,但又碍于之前的流言蜚语,一个一个的都不敢靠近安慰,就连是递条手帕也不敢,
除了他,
“姑娘你没事吧,”
一条干净秀美白娟出现在马孟眼前,她想接却又羞于接,脸上又硬生生的疼,抓了手帕就往回跑。
吕肖看见马孟这样笨拙而又滑稽的步子,不禁笑出了声,
经过一番悉心照料后,丁香也慢慢变得花是花,叶是叶,颜色靓丽了起来。
那吕肖本是好美之人,看见自己养育的丁香一天天灿烂起来,心情大好,带着丁香上了大街,让她见识了渔夫的捕鱼技巧,香气扑鼻的吃食,古琴长笛的美妙音律……各种各样的人间繁华而不再是痛苦与摧残。
“从那天起,我才认识到什么才叫生而为人的欢悦。”百结说,
也是那个瞬间,百结有了化人的念头,但是念头终归也只是个念头,百结虽有天资,但毕竟涉世实在太短,不懂该怎么生根化形,就这样琢磨琢磨,琢磨到他成婚那天,她也还是没有琢磨出来,并且永远地被遗留在那间客栈内。
大婚之日,引来乡亲们道贺祝福,那天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男不当女不对的姻缘,不仅如此反而还成为了人人称赞的美德。
终于有一天,百结想起了那滴胭脂泪,心里瞬间有股异样暖流涌动,渐渐的百结的手臂肌肉组成,然后是腿,然后再是脚,直到整个身子都巨象出来。就这样一名懵懂少女踏尘在人间。
这名少女睁着眼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桌子椅子,墙壁,画,她都要一个一个仔细看个遍。最后她趴在窗台往外望,看见了他。
那日小楼东风,吹散了佳人青丝,也吹乱了心头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