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先吃饭要紧，虞爸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不要担心虞野的安全，只要担心虞野有没有让别人不安全。
她朝前走了一会儿，看到科克正在和法官面对面，唇瓣上下合动，在说些什么。
等两人谈完话，虞野上前要求，“我们可以请你吃一顿饭吗？”
这个男人有锐利的眼神，但是言谈非常克制，他是一场著名演讲的发起者，但是谈话间少有夸夸其谈的华丽比喻，如果不是克兰的描述，虞野只从他身上看到一点痛苦，一点坚持，和正义。
科克同意了这份请求，但是他坚持要平分账单，虞野向他说明自己的事：“我们三个人是曜日星区的学生，前往白峰星域学习，你介意晚餐上多加一个人吗？”
“我或许可以向他说一点你的忌讳。”
科克停下脚步，他掷地有声：“没什么好忌讳的，不用顾忌我！”
那顿饭克兰见到了自己的偶像，说起五年前的事情，大家谈笑风生，或许更确切的说是科克一个人撑起了所有的笑意，他刻意到近乎夸张的地步，以至于敏感的克兰渐渐降低了声音，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情。
科克一次又一次把话题转移到五年前的时候，转到那场演讲，极其克制，克制到抓着白色桌布的手开始颤抖，他脸上流着冷汗，“五年前我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劝我。”
“他们说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如此。”
“他们让我闭上眼，不要挣扎，和他们一样。”
“我不信！”
“我不想，也不能相信我们属于这种未来，我努力活着，我要比他么活的更久，亲眼看着他们死亡。”
他面孔上带了真真切切的笑意：“我赢了。”
……
晚饭结束。
“我送你会房间吧。”
虞野和深秋，克兰说等会回去，便和科克往回走，他们穿过左边的就餐区，接着是游乐园，有实体游乐场，还有电子娱乐室，以及各种户外运动，一切看起来和陆地上没什么两样，接着走过商业区，休息区。
路上不断有人和科克打招呼，问好，他们开头必言“五年前那场演讲如何如何”。
科克脸上带着沉着冷静的微笑，一个个点头应对，不一会，整个二层，该知道科克回来的人都知道了。
“您出来的时候太无声无息了，任凭我们如何打探消息都没有找到您的踪迹。”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你的双手一直抖，冷汗也流了很多，我觉得你需要休息一下。”
科克回答：“找个僻静的地方吧。”
他们来到二层的一个休息场地，有桌椅，外面正对着太空，这里夜光星区边缘，靠近黑雁尘埃带，这是一个极其广阔的分隔带，但并非连绵不断，而是由许多天体组成，比如夜光和西多卡之间隔着一个星云，璀璨，绚烂，震荡人心的星云。
遥远的虚邈的光从远处传来，让整片太空不至于太黑暗。
科克拉开两把椅子，请虞野坐上，他此时没了强装出来的沉静，“我是不是非常可笑。”
“所有人都看出我的问题，但我还是闭着眼，‘我没事我没事’的大喊。”
“一旦我承认了。”
“我就软弱了。”
“五年以前。”
“我被判刑。”
“我被送到了一个岩浆星球上。”
“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很强壮，我以为自己是一个拥有钢铁意志的人，我可以忍受失去，痛苦，不公和磨难。但我依旧可以等待更美好的明天。”
“我太天真了。”
“有一句话，一个人没有犯罪，是他受到的诱惑还没有到达临界点，而一个人还有希望，是他遭受的痛苦还不够多。”
“岩浆星球里到处都是毒气，我的防护服在第一天就被烧毁，然后波及了我的皮肤和喉咙，我痛的在岩石上打滚，然后溅了满身的岩浆。”
“我的皮肤，血肉。”
“我这才知道地狱是什么，很久以前我说，我可以忍受刀剑的锋芒加于我身，但是在那时候我明白了，我不能。”
“在那里的第一天，我想到了自杀。”
“我没有成功。”
“医疗机器人将我救活了过来。”
“我有了新一件防护服和取水器，取水器里储存了一点稀薄的水分。”
“水珠彻底消失的时候，开始播放那场让我闻名的演讲。”
“我看到自己穿着浅色的西装站在演讲台上，信誓旦旦，不，含着万分希望的讲话。”
“毒气又烧破我的衣服，融化我的喉咙，我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我那时候在想什么？我一边听着自己的演讲一边大骂那些人，骂的慷慨激昂，痛快淋漓。”
科克笑了起来，带着感慨，“我当时怎么这么蠢呢。”
“我变成一滩肉，只会条件反射一样触动，我原本的快乐骂声变成单纯的尖叫，或许当时我没有尖叫，毕竟我的声带早已经烧毁。”
“那是痛苦。”
“那是单纯，彻底，没有任何修饰，也不用任何修饰的痛苦。”
“我的演讲还在继续，一直播放到我被一伙不明人士袭击，他们打断了我的腿，我倒在讲台上。一模一样。”
“演讲到这里就结束了，这时候取水器突然出现一点水，我迫不及待的靠上去，让烧灼的皮肤靠近那些冰凉的水滴。”
“我又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身体恢复了原样，身上穿着防护服，那个能播放演讲的取水器停在我身边。”
“新一批的医疗机器人已经报废，是他们把我重新修理成人类。”
“我那时在想什么呢？”
“我的心里竟然出现了一点点感激。”
“现在想来，他们只是需要我不断不断，轮回承受那种痛苦。”
“痛苦。”
“我在痛苦下变形。”
“我每日听到自己的演讲，逐渐麻木，只希望演讲结束，好让我获得最后一丝冰凉的水滴。”
“那滴水带来的愉悦感一直上延，在水滴没有出现，但我正在演讲台上被殴打的时候出现了。”
“我带着欢快，万分喜乐的注视着自己被殴打。”
科克注视着太空，“我这个可怜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