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官们看到了远方大批的人影,立刻拉住了马,停在原地,甚至拔出了刀。
但是仔细观察之下才看到,那些都是穿着布衣的属民而已。有的背着包袱,有的挑着扁担,有的骑着马或者毛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着一大批,实际上没有队列或者领头人,只是在逃荒似的南下而已。
“奇怪了。”那骑兵道,“前面是莲华城方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逃难的?”
他驾马向前,那些人一见又有骑兵奔驰而来,吓得四处逃散而去,黑压压的人群愣是空出了一大个圆。他原本只是想问个话,人们却见他就跑。
他只得拿出套索,驾马追着其中一个看着似乎是有点家底的逃难者,并一套索将他套倒在地。
“我只是个做买卖的杀我作甚啊!”那人惊慌失措道。
“我没想杀你,我就是想问一下,北边莲华城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如此多的人内逃?”
“还不是贼杀才!绒花贼!杀的我俺家人头滚滚!”一见不是要杀自己,他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起来,“烧了城,拆了坊,见人就杀!俺们不也是他们属民吗!怎的就突然翻脸!?”他哭到。
先锋官一听就懵了。莲华城已经被布谷德占据,布谷德的绒花军为什么要烧了莲华城呢?难道是这人胡言乱语?但成百上千人时不时逃难而过也不是假的啊。
突然人群更加惊慌而逃,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见人群逃窜的反方向,一伙儿具装骑兵正在奔驰而来。那大旗便是绒花军的大旗,令人们见而逃散。
先锋官的同伴们也上前来,纷纷拔出了刀子。
迎面而来的绒花军却并没有战斗的样子,一拉马头停在了跟前不远处。
“可是十箭联盟,杉樱女王的先锋官?”
“是,你们是丰绒花的人?”
“正是,几位一路安康啊。”他问候道,虽然非常警戒,但是他们还是点头接受了对方的问候。毕竟没有敌意肯定比有敌意要好。大军如今的模样实在是不想再与绒花军再打上一战了。
“我们将军亲自下令,邀请你们女王来莲华城做客,要与她共商讨未来大事。”女直军人说道,那几个先锋官惊了。
这岂不是大好事。
丰绒花要投十箭联盟,那么未来就明朗了。
绒花军攻击莲华城的事也可以介绍清楚了。
“请通知你们的杉樱女王,亲自到莲华城来,带多少人无所谓,都可进城,绝不防范。”他说着,拿出了一块玉牌与书信,丢给了先锋官。
“就是如此,就此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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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卓娜提亚与将领们商讨该如此处理莲华城的事情时,将军们说法不一。
“丰绒花远征月者国都没有搞出小动作,末将觉得她对莲华城用兵应该有自己的理由才是。”
“说到底,丰绒花的底细不是很详细,她在辽东那么多年虽然年年给王廷写书信,但是没人真的知道她那些年究竟在做什么。”
“也有可能是莲华城的城守投了杉樱?”
“不可能吧,十箭联盟的军队据说已经快凑不齐一万人了,莲华城有城池有粮草也有军队,为什么要投降他们?”
就连卓娜提亚,很显然也没法判断莲华城的具体情况究竟是怎么样。
“如果丰绒花要造反,攻打莲华城迎接杉樱确实是她最好的选择。”卓娜提亚道,将军们刚要说话又被她打手势止住。“我知道,杉樱和丰绒花从小有过节,她们两个走到一起的情况还是很难去想象。就算丰绒花愿意,杉樱也不一定愿意。”
我也听卓娜提亚说起过丰绒花与杉樱的那些过往。虽然说都是小事,但是对于这些草原贵胄来说,小时候鸡毛蒜皮的事是决定长大后割据格局的决定性因素,这一点我也懂。所以说实话,虽然我知道丰绒花是个半疯的人,但是我也猜不出来她这一步棋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不光如此,莲华城陷落,周围的村镇和布防也肯定都瓦解了。布谷德的西域可以说已经被她打碎了。如今就这样带着这六万人西去的话,对方如果真的有逆反之心,以逸待劳,从战法而言对我等不利。但是等辽西和三河源头的增援到来又需要时日,兵贵神速,这些日子足够绒花军整备完成对我们出击了。”卓娜提亚冷静道,“辽东九千户的女直绒花军能征善战,绝不能小觑。”
“若是从兵法来讲的话,绒花军攻下莲华城,十箭联盟出关后也没多久,最上上策应该是趁她们立足未稳,大军直捣西域,不求歼灭,只求击溃,将丰绒花在西部的盘算打乱,再等增援,以决战和扫荡收尾。”一将军道。
“兵法来讲确实如此,但如果像刚才说的那样,丰绒花没有造反而有其他原因的话,会寒了人心,对于留守辽西和三河源头以及林木中的那些万户会是不好的影响。”卓娜提亚说道。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卓娜提亚已经学会了去考虑人心了。
想当初,最不懂人心的君王,如今也学会了人情世故。
“大军西进,遣使林木中万户和辽西万户,收信时起马上集结大军到莲华城。先遣使试探丰绒花虚实,若反,就地开战,若没有反,则转头攻杉樱。以战法之最谨慎入手,但以人情味辅,不主动出击。”卓娜提亚说道。
众将领起身点头,领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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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樱心中非常地忐忑不安。
一方面来说,她信不过丰绒花。根本不信丰绒花安排这次会面会对自己没有什么歪想法。
但另一方面来说,士气低落,人心恍惚。这一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军,人人都希望能够到绒花军的地盘得到歇息,如果拒绝了这次会面,会动摇士气。不光如此,还可能面临与绒花军为敌的局面。
就算是鸿门宴,杉樱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远处,莲华城上空一片乌云。仿佛要压垮城寨一般。但若仔细去看,不难发现那不是乌云,而是难以散去的缭绕黑烟,比整个莲华城的面积都要大数倍。
经过的村镇也都遭到了破坏与焚毁。收到这个消息不久的杉樱也惊讶与绒花军对破坏指令执行的速度之快。
唯一比较奇怪的就是城门城墙并没有明显遭到过攻打的样子。那么绒花军到底是怎么占领的莲华城呢?这让她越来越疑惑。
“开城门!”
杉樱带了一万人的骑兵随着自己进城。乌泱泱一长队的大军来到莲华城门口是,插着绒花大旗的城墙上一声令下,大门就被缓缓大开。正如之前丰绒花在书信上所写的那样,带多少人如何进城都不会阻拦和防范。
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一万人随自己进城,在狭窄的街巷里一万人便够用了。所以多少还是安心了一些。
“恭迎女王圣驾!”
城门内有人行着跪拜礼。随后上马带路,杉樱便与大军一起行进。
城内街坊都几乎成了废墟,破烂垃圾、箭簇与黑色的油脂和液体满地可见,令泥地更是泥泞不堪。甚至还有成堆的尸体没有来得及清理。刀伤、箭伤、甚至是烧成了黑色,各式各样的尸体与苍蝇,令见惯了战场的杉樱与众将士都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
城内明显遭到过大火席卷。建筑物都发黑残破,一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黑烟依然在升起。杉樱知道莲华城是个多繁华的地方,怎么都想不到会变得如此如地狱一般。
又进一坊门后不久,在城市中一座相对完好的楼台门口,丰绒花身着普通的青色袍子迎接着她。
“末将丰绒花,拜见十箭联盟的杉樱女王。”她居然直接在那泥泞污浊的地面上跪拜了起来,令马背上的杉樱感到惊讶,虽然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丰将军,请起吧?”
杉樱并不想说的太失礼,但是面对丰绒花不知为何总是冷静不下来,仿佛小时候和之前的一幕幕都在眼前一般,搞的自己简单一句话也变得阴阳怪气,不给人面子一样。
“多谢陛下”她起身,袍子的衣襟与额头上都沾了泥巴。“莲华城城守本来打算对女王不利,我就先出手为强,诈他们开门,冲入城内将莲华城内贵胄军头一干人等全部杀光,将禄王府夷为平地,永除后患。”
“城里这模样,也是你做的?”
“是的,末将下令把全城清空,三日不封刃,本来打算也将全城夷为平地,但是怕陛下和诸位将士没有地方修整,所以留了一座空城。”
“是吗。”
她东张西望,似乎是不肯入楼。
直到不久后,一军士报告道:“检查了街巷,楼顶和屋里都没有人埋伏,楼里也没有人埋伏。”
“好。”
她答应道,这才进了楼。
虽然楼里也是破破烂烂,但是桌子上姑且还是摆了很多食物和酒宴。
最上位是一张小桌子,只留了两个座位。
“请女王入座。”
丰绒花站着,等到杉樱坐下后她才坐到了对面。
“这整座酒楼,我虽然下令不准焚毁破坏,但还是遭到了一些打击,不过整座城里也没有太干净的地方来为女王和诸位将领接风洗尘了,所以希望能够海涵。而且我知道陛下和诸位将领信不过我,认为我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会趁着这个几乎对你们图谋不轨,可能刀斧手弓箭手就藏在哪里,等着我摔杯为号什么的。”
丰绒花如此说道,就让众人脸色一变。虽然提前检查过,但还是难说丰绒花会玩什么把戏。
“我也知道各位信不过我,所以我才命人把酒肉放好后,统统赶出了街巷,连一个端盘子的都没有留下。诸位将领连斟酒的人都没有,如今来看的话是我疑心太重,结果闹得现在失去了礼数。我亲自为大家斟酒,希望各位海涵,也请各位相信我。”
丰绒花说道。手里拿着酒楼的一坛好酒,开始一桌一桌为将军们倒酒。将军们从一开始不相信,丰绒花接近时甚至保持距离,到后来惊讶,惶恐和争着要自己倒酒,也是让杉樱看的非常不是滋味。
将军们人人都知道绒花军大将是什么地位之人,亲自起身像个丫鬟一样给所有人倒酒,不说感觉会得罪女直人,甚至还怕天数折煞的意思。
“陛下,也请您用酒。”将领们的都是碗,杉樱面前的却是高座玉杯。她倒满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后自己饮尽,向所有人展示空碗。
“如何?这回不用怀疑我会下毒了吧?”
丰绒花说罢,坐到了位子上,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抱歉,陛下,我本来就不适喝酒,不胜酒力,一碗就有些醉了。失态了。”
见她的样子,杉樱便举起杯子道:“敬丰将军!”
众人也一齐举碗,后一起一口饮尽。
“果真是好酒。”
如此的感叹声传遍了整个大堂,杉樱也觉得这确实是好酒。自从入关后,一直在奔波劳累和受罪,受尽了生离死别的痛苦。这一杯好酒,似乎是在一瞬间让大脑空白,一瞬地缓解了那些痛苦,忘记了那些烦恼一般。
“我知道陛下从小受中原先生熏陶,所以特地准备了中原佳肴,以筷子品之。”她说道,杉樱便拿起了筷座上的银筷子,丰绒花才随后拿起自己的筷子。
“丰将军如此有诚意,我等都是离溃败不远的人,拿什么报答丰将军的人情?”杉樱道,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友善。
“我既然认了陛下是君王,必然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里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我听说丰将军的养父,丰余良将军全家遇害,丰将军虽然是养女,但也是丰家独苗了。”
“养女算什么独苗。”丰绒花苦笑道,“辽东丰家已经绝嗣了。”
“丰将军就没有想过,入关内找辽东军,为父报仇?”
“辽东军的军头不一定认我这个养女,我的女直签军与大吕的辽东军向来不和。我父常常以武力迫强者,滋弱者,使女直阴阳平衡,又从中分化,使其互相敌视,才能征签军为我所用。”
“但我听说女直部落都推丰将军做签军将领,绒花军才一步步吞并了所有签军。我看丰将军才是真正的辽东共主吧?”
“女直部落的首领,多少年受我父恩威并施,早就都是目光短浅之徒了。让我当共主只是因为我会给他们带来更多利益。没办法,签军就是这样,不开荤的话士气没法保障。现在辽东已经变得真空,女直部落开始互相征伐抢夺辽东,就连我这里的士气也严重动摇了。如果没有莲华城的话,可能现在已经发生万人级别的大哗变了吧。”
丰绒花的话非常坦诚,不断让杉樱觉得难以接受。
她没法接受真正龌龊和多疑的是自己,而坦荡的,落落磊磊的是丰绒花。或许从小开始,有错的一直都是自己?
“陛下请用菜。”丰绒花突然说道,杉樱这才注意到自己根本没用动筷子。
桌上的菜不算很丰富,但也看得出来尽量丰富了。有菜有肉也有鲜果。
“没想到这个时节,丰将军还能找到青梅。”
杉樱对着小青果说道。
“错了,这不是青梅。”丰绒花笑道,“这是一盘青杏。”
“青杏?”
杉樱的脸色立马变了,也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也打消了对自己的那一份自我怀疑。
“丰将军,这是什么说法?”杉樱也笑了,却笑得一点都没有友善。
“青杏与熟杏不同,别有一番滋味,虽然到了这个季节通常长不出杏儿,但是种果树稍微下点功夫不难。至少在这莲华城里,禄王府的杏树就是这样的。”丰绒花道。
“我想丰将军,根本不是想吃青杏,才特意从焚毁的禄王府里找出来这些吧?”
“我这人念旧,仅此而已,陛下。”她毕恭毕敬说道。
“我看是记仇吧?”
将军们陷入了沉寂,没有人动筷子也没有人说话。
“仇?小孩子时候的事,哪里算得上仇恨啊,陛下说话可真是严重。”丰绒花似乎根本感受不到气氛一样,动起筷子吃起了菜。
“我看丰将军恐怕恰恰是唯一不这么想的人吧?”她说道,“我这点事,和我那个姐姐比起来,算不得什么的吧?丰将军倒是只记恨我这个鸡毛蒜皮的过往?”
“连罕姐这个称呼都不再用了,因为陛下自己认为自己就是十箭联盟的女王和可罕是吗?”丰绒花低声感叹似的说道,“陛下,真是意外的薄情啊。”
“丰将军也意外的小心眼啊。”
“我想问一句,”丰绒花突然态度一变,从毕恭毕敬笑眯眯的样子变得严肃正经了起来。“如果卓娜提亚被名不见经传的流民一刀杀死了,你可以接受吗?”
“突然问莫名其妙的东西,这是什么说法?”
“既然如此说,对你来说那就是没法接受的事情对吧?那么卓娜提亚或是某个皇帝,小的时候被欺凌,是不是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无理!”一将军喊道,杉樱便挥手让他们安静下来。
“但是对其他人来说,那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于名不见经传的人来说,就算死的很悲惨也不会有人当成什么奇怪的事。丰家的家丁屠寨,女直人自己也不觉得奇怪,黄头军把皇帝和大臣都杀了,陈角就成了大逆不道之天贼。温良玉折磨卓娜提亚,最后与整个塞外为敌,我折磨温良玉,没几个人会在乎。”
丰绒花说着,终于笑出了声来。
“所以智者都说,生者才有价值。我说,死者方显价值。不毁,不杀,根本不会知道怎么样。毕竟人们总是嘴上一个样,心里一个样。而这些人,都是没什么区别的活人,谁比谁珍贵,也都是人们自己定的罢了!今天你定我以前的事一文不值,我就偏要说,这是最大的事,大到我可以用兵戈来和你算账!”
“是吗?”
杉樱的表情却终于变得失望起来。她原本以为会有什么可怕的阴谋,见不得人的秘密,结果丰绒花是为了这种小事,执着到要和自己兵戎相见?
“我猜你这么恭恭敬敬,做了这么多让步,就是为了让我好好把这些话听到是吧?”
“当然了,直接打起来,不小心将你杀了,我的话对谁说去。”
“那我正好可以除掉我从小讨厌的人,也顺便为芙蔻报仇。”她站起身来,拔出了自己的三日月弯刀。与此同时,将军们也纷纷起身拔剑。
“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不丢人吗?”
丰绒花捂着脸,像是害羞或是害怕,露出来的嘴巴却在笑。令杉樱感到更加厌烦。
“但是,拿芙蔻的死当道具,把她也定价定贱了的杉樱女王,有什么资格说要为一个因为你而失去大小姐身份,和我这个发小分开,又逼得我这个发小不得不下杀手,到死都睁着疑惑的眼睛的可怜姑娘报仇呢。”她放下了捂着脸的双手,那表情又变成了悲痛。
“我逼你?你在说梦话吗?”
“你以为,我看不透一个野心比自己姐姐大,能力却还没她属下高的不成器的妹妹的心吗?”丰绒花道,“你从见到我开始,就一直在求我,求我杀了安忒斯,求我折磨你,求我给你动力,求我推你一把。我都听得到,那些日子都快把我吵死了,你以为我愿意杀芙蔻吗?倒是你,打仗一塌糊涂,根本配不上芙蔻的死,你应该为她自裁!”
“住口!住口!住口!”
杉樱一刀将丰绒花砍到在地,才喘着粗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之后她却发现不太对劲,丰绒花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流血。
见到这情况,她这才注意到丰绒花肩膀上被劈开的衣裳里是奇异的锁子甲。
“好看吗?我从月者国带过来的。轻便,还好用的甲。”
她后退了几步,又站起身来。
如今杀了丰绒花易如反掌,就算她穿着这盔甲也一样。
“我如此冒犯你了,在你的属下面前。”她说道。“这就是你的惩戒?只是一刀了结我,让我死的这么痛快?”
“你又在说什么疯话?”
“陛下,斩了她!!”将军们发疯似的喊道,恨不得群起攻之将丰绒花当即乱刀砍死。但是杉樱一挥手,让他们留在原地不要动弹。
“我都用芙蔻激你了,我都用卓娜提亚激你了。这就是结果?这也太令我失望了吧?”
“你想要什么结果?”
“你知道我剪碎过多少人的鼻子吗?”她笑道,“我的鼻子给你,你就算咬下来都可以,来啊?”
“恶心,”
“恶心?明知芙蔻是我杀的还以此为由搞这些事,还没搞成的家伙,可比我恶心一百倍啊。”丰绒花说道,“而且下杀手也这么武断,没有美感,根本配不上为我处刑。”她指着自己破开的衣服说道,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莲华城的废弃街巷上站满了士兵,有些坐在废墟上歇息,一些人直接座到了泥泞地里。但是一些奇怪的味道还是让他们难以忍受,天空阴沉的仿佛要压倒地上来,也让人觉得沉闷。
杉樱女王究竟在做什么,这样一座破城为什么要进来站在大街上?
如此疑惑着,人人都有自己的不满。
奇怪的呼啸声传来,所有人寻着那不间断的呼啸声抬起头来,这才看到是一个个火流星。
火流星?那是从远处街巷里起飞的尾烟,一些老兵见过那东西,实际上很多参与过攻城的士兵也都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被点燃的投石机飞石,总是在攻城战中被运用。当使用足够大的巨型投石机的话,甚至可以飞五百步远,用巨岩击碎城墙。而在干旱易燃的地方,小型投石机发射的火石就可以造成火灾。
投石机?
原来如此,难怪从莲华城的正门到大街一个人都没见到。他们统统躲到了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火流星纷纷落地,杂碎了残破的房屋捡起碎片,也落到街道上,巨响和飞溅的泥石让挤在一起的人们不得不掩住耳鼻。
泥泞路一碰到火焰,就被点燃了。一股火风暴在地面上纵横,点燃了一整个街巷。
如今人们才发现,那泥泞路的泥不是水,而是油。
到底都是什么油呢?如此之多的油,或许是人油?毕竟绒花军把莲华城都变成了空城。
没有人能够有空余去思考这些问题,因为大火让挤在一起的士兵纷纷乱成一团,大旗也被大火烧到不见。惨叫声彼此起伏,火人到处乱窜。
简直就是阿鼻地狱一样可怕的场景,如同八炎火地狱被搬到了人间一样的可怕场景。
这时候无数的绒花军士兵才爬上屋顶,奔跑着,攀爬着,从街巷的远处来到了一条线的火热地狱旁。毫不犹豫地举起弓箭,射杀那些没有被点燃的十箭联盟士兵。
女直签军的士兵们,原本都是来自辽东密林大山当中的猎人。相比骑马而言,他们更擅长攀爬、奔跑与射箭。
而这疯狂的大火一瞬间就点燃了杉樱他们所在的酒楼。
屋外的巨响和惨叫与火光令所有人呆滞,直到火烧眉毛。
“你——!你是怎么把信号发出去的?”
杉樱剑指丰绒花。
“陛下!快逃命!”
将军们喊道,大梁便烧着掉了下来,正落在两人的旁边,火星四起。
杉樱却怒目丰绒花,仿佛根本不在乎这火焰和那些被隔开和点燃的将军们。
“信号?什么信号?”热浪当中丰绒花的轮廓也在扭曲,“我只是告诉我的士兵们,什么时辰对着这里发起攻击而已。”
“你想共死?”
“是啊,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想杀我还是亲我一口,我都打算和你一起死在这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罢,丰绒花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脸。
惊悚的笑脸,两个唇角上扬到令人恐惧的笑脸,就像是月亮被割了一道弯弯的大口子一般的笑脸。在烈火与热浪当中,丰绒花的笑脸更是显得如恶鬼一般。
“疯子!”
杉樱喊道,转身就朝着楼梯跑去。她不像在这里就这样和丰绒花殉葬,她不想就这样因为一个疯子将一切结束掉。不像自己一生最后听到的声音是这疯子所说的风言风语,歪理邪说。
“陛下!”
浑身是火的将军冲到了主位旁,丰绒花拿起了银筷子,慢悠悠从杉樱跑上去的楼梯追去。那将军扑向她,丰绒花瞬身闪过,将银筷子向那人耳朵一刺后,将他一推,他就瘫倒着被推进了火堆。
杉樱寻着楼梯,上了快要断裂的爬梯,终于在浓烟当中逃到了屋顶上。
这时她才看到自己的大军陷入一片火海被弓箭不断狩猎的景象,也被其他屋顶上的绒花军注意到了。
“我的杉樱姐姐,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丰绒花也慢悠悠地爬上了屋顶。
“我都给了你机会了。快来向我复仇啊?反驳我的话,否定我的过去,恶狠狠的揍我,折磨我啊?”她对杉樱对自己警戒的模样与表现感到非常不尽人意。“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也不肯吗?”
“我可不想满足你变态的嗜好。”杉樱说道。
“变态嗜好?难道你对芙蔻没有感情吗?或是不觉得你的士兵的死是仇恨吗?”丰绒花疑惑道,“我就在你的面前,你为什么不攻过来,和我决一死战?我连武器都没有啊。”
丰绒花向前几步,杉樱便后退到了屋顶的边缘。
“开玩笑吗?开玩笑吗?杉樱女王,杉樱长公主,杉樱姐姐,居然被手无寸铁的人逼到死角?”丰绒花笑起来,继续接近杉樱。
“连我这种只能算娇小弱女子都会害怕的——”
话音未落,两道闪光闪过。
杉樱的细剑上发出了脆响。
再看时,才看到丰绒花双手上多了一双短短的弯匕首。
其中一个劈向杉樱被剑挡住,却深深地砍进了剑身里。
“我就知道,你这个狐狸。”杉樱道。
“被识破了~”丰绒花以另一个匕首砍断了丰绒花的剑,那也是看不及的一瞬闪光。
当年在莲华城为侍妾时,安慕曾对杉樱如此说过,让自己的攻击进入一丝犹豫,一丝缓慢都没有的程度,是一种可怕而漫长的修行。令她失去了很多,至今寻找不回来。
“这样啊。”
丰绒花的刀,很明显就是如此。
在“舍弃”这一层意味上的话,可能丰绒花确实早就把自己甩的很远了吧。杉樱从未认同过丰绒花一丝一点,但是如今却通过真刀真枪,认同了她的这一点。
仿佛一瞬间她疯疯癫癫的样子,那些不着边际的疯话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可恶,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为什么越是痛恨和否定,反而越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安忒斯曾经把你纳为侍妾。哼,你想猜猜她是怎么死的吗?”丰绒花拿着两把短刀,俯下了身子。“不用我说,你会知道的。”
又是迅猛的攻击。杉樱直接拿着断刀跳到了一旁的楼台上。在那交叉的闪光当中,溅起的琉璃瓦就像是被削开的纸片一样断成了整齐的两片。
“当年,那城寨希望把我交出去讨个活命。你知道吗?我要求我干爹,让我一个一个把城寨所有人手刃。他们想要存续,我就偏不给他们。干爹这人,虽然也一直都不怎么样,但是到他死为止,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任何事,任何事。”
丰绒花也跳到了那楼台上。
“他越是不拒绝我,我提要求时就越是谨慎。越谨慎越不敢说太多,不敢要太多。渐渐地我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无所畏惧了的我,会害怕和惶恐?因为我被我那个好干爹,那个丰余良圈养了啊!”她又切开了杉樱踢来的瓦片。又随手将飞来的游矢打落。“因为他的纵容,我才越来越害怕被拒绝。我意识到这一点了,所以才什么都说,什么都要。我自被卖为奴隶那一天起,永远都在拒绝别人。我父亲要我怀上孩子给他安稳的生活和地位,我就一刀刺破小腹终生不生。卓娜提亚姐姐想要从战火轮回解脱,从李逸笙的陷阱里解脱,我偏偏不让,我就是拼死战斗百战百胜,让她越来越高。她要李凝笙,我偏偏不给她李凝笙,李凝笙想死,我偏不让她死,不让他们断了念想。只有芙蔻,我也不像给她那样的下场,都是你逼我。”
“围捕贵吉尔氏族的你,不想杀贵吉尔氏族的大小姐。谁信。”
“我从来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辽西那点散兵游勇,活的到现在吗?我只是想要道歉,你们有谁对我说过,对我亏欠吗?”丰绒花说着,却笑了出来,“我本来打算,只要有人如此说我,我就当她面自裁,结束这一切。但是你们就是不给我,我每次都准备自裁,我甚至打算只要卓娜提亚姐姐允许我叫她一声姐姐我就自裁,但她就是不肯。你刚刚也放弃了这机会,我这两个匕首本来是要我自己两肋插刀的。但是你放弃了,那可不要再怪我了。”
“温良玉呢,你给她机会了吗?”
“温良玉是我酿的美酒,你又懂什么?至于李凝笙之类的人,只是我用来玩卓娜提亚的棋子,根本不足挂齿,我实际上不在乎她们怎么样。”她说着,“你们逼我杀人,看看我,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可怕的事,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再度猛攻几回,缓过劲来的杉樱终于不再被压制,却也没法威胁到丰绒花。这人一直以来隐藏自己的武艺,可能为的就是这样一刻,杉樱如此想到。
“我要把你做成人彘,送给卓娜提亚姐姐。她如果高兴,我就为她赴汤蹈火,她如果要为你复仇,我就把她也做成人彘,然后我们三个一起,我带着三个人彘一起沉湖。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她问道,脸上的笑容越发如同恶鬼一般,就连杉樱都觉得恐怖起来。“你的大军会为你陪葬,所以请你也不要再犹豫了,好好地,心怀满意的去死吧!”她说道,准备继续进行攻击。
手持断剑,根本无法再继续与丰绒花战斗。
杉樱紧皱眉头,实在是想不到如何脱身。
那模样让丰绒花觉得很泄气,但是更泄气的事情随后就发生了。
突然丰绒花就停下了动作,站直了身体,抬起头来。
“?”
杉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丰绒花持续抬着头,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好像是什么东西触碰了她的额头。
雨点。
雨点越来越多。
终于直到大雨倾盆,阴沉的天才像是破了的窗户纸,令人感到一丝舒适。
街道上的大火一瞬就平息了下去。烟雾也淡了许多,不再阻碍十箭联盟的士兵们用弓箭反击。
“啊,啊~~~~~,啊————————!”丰绒花就像是泄气的孩子一般喊了起来,“偏偏这时候,搞什么!搞什么!”她收起了自己的匕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失望无比,乏味无比。
“没兴致了。这样一来什么都毁了不是嘛。”
她像是在对着杉樱说话。
“你?”
“看样子天还是愿意帮帮你的。你赶紧滚出城外,带着你的残兵败将,感谢帮你的天,然后滚得远远地苟延残喘去吧。”她说道,那是真情实意的在赶人,似乎是一瞬间就对杉樱失去了所有兴趣。
“我不玩了,无聊,无聊,煞是无聊!。”她说道,“接下来的事猜都猜到了。”
她转身准备离去,突然转过身来,对着雨中已经满身湿透的杉樱说道:“你这么无聊的人永远不及你姐。和你说了那么多话真的很后悔。你把我的话都忘了吧,我丢不起这人。”说罢,跳回到酒楼。
杉樱瘫倒在屋顶瓦片之上,手中的断剑也脱了手,顺着湿溜溜的瓦片堆滑落屋顶到地上不见踪影。
不知为何,丰绒花放过自己的模样,令她感到比被杀死还要难受。
“丰绒花!”
她拼尽全力喊住了对面楼台上的丰绒花,她还是带着乏味的表情回过头来。
“回来!与我决斗!斩了我!”
她撕心裂肺喊道。就连那些交战互相射箭的士兵们也都听到了。
“杀了我啊!你不是想复仇吗?!快来斩了我啊!”
丰绒花则摇了摇头。
“别乱喊了,杉樱。你现在连被斩的权利都没有。”言罢,下了楼,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杉樱听到这句“连被斩的权利都没有”时,心中出现了久违的感觉。那是自从小时候上战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感觉。难以去形容,但也难以去习惯。
丑态?羞耻?屈辱?
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如何去形容。
但雨水当中,已经分不清她脸颊上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越来越激烈的雨点声和不远处士兵们喊杀,十箭联盟重新组成队列的那些声音,也掩盖了屋顶上是否又哭的声音。
“保护陛下!撤出城外!”
士兵们如此喊道。
杉樱看向他们,却直接从楼顶跳了下去。
她在泥泞中直接摔断了腿,清脆的响声让士兵们慌乱起来。
“陛下!陛下!”
他们扶起了满身泥巴,面色如死的杉樱。
杉樱死了吗?
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
只是被士兵架着,随波逐流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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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数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