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按照记忆, 来到了刘易斯逃进的那处建筑。看守严备, 和亚提说的有过之无不及, 里三层外三层把建筑包了个粽子。

伊梵洛沿途一路注意着护卫队的人是否还在, 但意外的是真的撤得一干二净。

德蒙从亚提口中确定了刘易斯不会逃走后挂断了通话，大步向外迈：“走吧，去见他。”

“等等，”洛洛却拽住他的袖子，在德蒙的疑问中跑向星舰，费力拉开了老式星舰侧面的舱门。

洛洛垂了垂眸, 似乎不知从何解释，德蒙只得向前走了几步, 当他看清里面的景象后, 脚步不自觉缓了下来。

“这些是……那些被关起来的omega？”他问。

洛洛点点头：“嗯，伊梵洛以为我和他们都被炸死了, 但我早把他们引进这里了。”

德蒙又看向门内, 这次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进去。

将近二百号人低矮地挤在门前这片通道中，皆衣衫脏乱，无一不是蹲坐在地, 低头抱着膝盖, 脑袋恨不得挤进体内般，目光涣散且惊恐，却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死气沉沉。德蒙几乎感受不到他们的温度、呼吸和心跳，仿佛他们不是活生生的人，是一座座积灰的铁青雕塑, 是一幅色调阴郁的地狱图。

德蒙单膝蹲下，探向一个omega的鼻息，手指间感受到的一呼一吸很规律，规律到如同机械。

他眉头沉重，绿眼睛里积淀着暗光，“洛洛，这下面是一个实验室？”

“没错，”洛洛也走上来，脚步很轻，不想打扰德蒙一般，“这似乎是一种……麻痹人体感官以延长寿命的实验。具体的我想问问刘易斯。”

“我也有话问问他。”德蒙面无表情，眼前的omega肩部衣物下滑，他伸手帮对方拉上，眼里却不见温柔。

身后洛洛的手安抚般放到他左肩上。

德蒙回神，侧头看他。

洛洛弯下腰，下巴垫在德蒙右肩上，闭上眼亲昵地蹭了蹭。

又像安抚又像撒娇，德蒙一时分辨不出，也来不及考虑是否推拒，只知道心里静了些是真的。

“我会陪着你的。”洛洛停下了磨蹭，但依然闭着眼，在德蒙颈间缓慢地深吸了口气，德蒙能感到背上洛洛的胸腔被填满，缓缓起伏。

德蒙右耳根发痒，洛洛这份温暖的依赖比起往常流于表面的撒娇，让德蒙比起难为情更感到愧疚，却不再反感。

它奏效，德蒙确实从沉默的愤怒中抽回了神。

两人按照记忆，来到了刘易斯逃进的那处建筑。看守严备，和亚提说的有过之无不及，里三层外三层把建筑包了个粽子。

伊梵洛沿途一路注意着护卫队的人是否还在，但意外的是真的撤得一干二净。

亚提人在门前，和德蒙说了刘易斯一直在楼内没有异样，正要踏入，洛洛忽然迈到他眼前，抬头认真望着他，温柔又稳重开口：“这个实验对我来说，很重要，让我单独问他。详细的之后再和你说。”

亚提好奇地打量着洛洛。

德蒙还没来得及点头，洛洛身后那扇门却突然开了。

两人都一怔，打量起开门的刘易斯，眼里的意外很快化成了鄙夷和不悦。

刘易斯竟像没事人一样，脸上一如既往挂着令人恶心的谄笑。

“听说他们都走了，”刘易斯搓了搓手，姿态也不见之前的畏缩，大摇大摆站在那，无视二人视线中明显的恶意，笑道：“看来我是捡了条命。”

“你高兴太早了，”洛洛语气凛然，没有一丝温度，“伊梵洛一定记着你，你受刑是早晚的事。”

刘易斯在油腻的脸上不屑地扯起嘴角，“受刑？谁来？厄琉斯？是你高兴的太早了。”

说完，他视线在两人不悦的脸上扫了一圈，似乎是等到两人身体都有了细微动作要动手的那一瞬间，呵呵笑了：“看来你们还不知道。”

刘易斯低头，抬手打开了自己的终端，一道透明的光屏铺展到两人眼前，从标题来看那显然是一则皇室的新闻。

“他们现在忙得很。”刘易斯听起来幸灾乐祸。

两人都怔住了。

最显眼的是屏幕中的动态视频，视频中一拳砸在桌上满目愤慨的人竟然是一向冷傲优雅的厄琉斯。

标题是《三皇女冒名部署二皇子军队，用意何在？》

德蒙和洛洛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各有思考，再转向刘易斯时，洛洛冷着脸推了刘易斯肩膀一把，刘易斯肥胖的身躯就失去重心向后踉跄了一步进了门里，脸上写满意外。

洛洛关了门，刘易斯刚站稳，就被一脚踹翻，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咳起来。

“你最好老实回答我。”

洛洛说，见刘易斯只顾着咳嗽没什么反应，脚尖在他腹侧用力一踢，刘易斯当即惨叫一声，这才连连点头。

刘易斯挨了这下本该呕吐的，伊梵洛略感疑惑但没放在心上，问：“地下那群omega是怎么回事？”

“咳……我不知道，我只是把omega卖给了客户而已。”刘易斯满面痛苦。

洛洛冷笑了一声，“客户？把伊梵洛关进去时，你明显不知道下面有什么，还打算在拍卖会上卖掉omega。”

“不，不一样的……”见洛洛蹲下，刘易斯翻了个身远离开，眼神摇摆，“那些omega，我本来就卖给了一个客户，他们说暂时关着就行，等时间过了，再重新在拍卖会上出售也行，地下的爆炸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

“半个月前临时造的实验室，地下动工会没有动静？”洛洛的弯刀卡在刘易斯脖子上，血顿时滚落两滴，洛洛的蓝眸覆上一层暗色，“我看起来不像会杀人的类型，是吗。”

刘易斯似乎被镇住了，小心地吞咽一口，解释起来：“这总督府地下本来就有结构，应该是不用动工，他们把omega关在下面那么久，我以为还是原地不动，他们爽完了再卖就行。”

洛洛盯着他的眼睛，“过去的几个月，在你还没有接任总督时，每两个月只会拍卖一次omega，一般一人最多五人，这次想必你筹备了很久，在这种紧急关头宁愿自露马脚，命都不要了只为赚钱？”

“我……”刘易斯噎住了，似乎想不到洛洛这么了解这些状况。

弯刀的尖端刺入了刘易斯的脖颈，刘易斯脸色一白，估计是人在临死前往往做出超越常理的行动，他猛地推开洛洛，用力捂住脖子靠在了墙上。

“……我其实是为了保命，”刘易斯眼神乱飘着，似乎是怕别人听去，“其实那些人，来自一个叫嗔妄星的地方——”

洛洛的动作僵了一下，眼中却没有意外，这个星球名单是发音就让他不住失神。

“求你千万不要说出去，我不想死，”刘易斯压低声音，不安地警惕着四周，“刚才说爽完了就卖是骗你的，他们好像是要做人体实验，但我想既然说了能卖，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外观上的问题，也就是做做实验。”

洛洛对他的轻描淡写感到荒谬，鼻腔喷出一个冷哼。

“我本来很害怕，不想接这个活，就算他们提前给了我两个月，二百号omega也不好弄，而且这种事一旦暴露，肯定必死无疑。”刘易斯顿了顿，“但赚得盆满钵满再被一刀杀了，和浑身溃烂而死，你说我怎么选。”

洛洛沉默片刻，声音单薄了些，言语间压迫还是不减：“……他们来净土星的目的是什么。”

刘易斯用力摇头，“再多我就不清楚了。”

“你好好想想，”洛洛说，弯刀安静在身侧，但平淡的目光反而让人感觉杀意更足，“是我现在杀了你，还是给你点时间，让这里成为德蒙的势力范围。”

刘易斯闻言没有太多挣扎，点了点头，开口，“我刚刚想起来了一点，他们好像来得很正式，制服也统一，为首那个年轻人不大，才十五岁的样子，我本来不知道他们是嗔妄星的，但见了面，那股味道一闻，肯定不会认错。”

洛洛有点意兴阑珊，想往下问，但听到嗔妄星三个字开始，他心里就被一个黑洞吸走了不少，现在只觉得算了，那些人也不可能让刘易斯这种草包知道些什么。

洛洛眼神飘忽，拿出止血剂不走心地在刘易斯脖子上喷了一下，看也不看，“等一下答应德蒙就行了，嗔妄星的事不用和他说。”

说完，他起身要走，刘易斯忽然道：“等等，他们还说了，两个月我肯定能凑到二百号omega。”

洛洛身形僵住。

刘易斯重复道：“他们说，接下来会很乱，人们到处乱跑，凑到三百号都有可能。”

德蒙的敲门声传来：“洛洛？”

德蒙问了两声，伊梵洛才眨了眨眼睛，给他开了门。

门一开，德蒙就看见面色不好的洛洛和瘫坐在地的刘易斯，不由问他怎么了。

洛洛摇了摇头，“没什么，他欺负我。”

刘易斯：“……”

德蒙：“……”

看起来明明是地上那位被欺负了。德蒙心想。但洛洛还能开玩笑，看来也没什么。

想到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德蒙看向刘易斯，目光又转成了厌恶。

刘易斯悻悻缩了缩脖子：“……”

看着洛洛的眼色，刘易斯回答了德蒙关于地下实验室的问题，没有说嗔妄星的事，只是说客户用omega们做了实验。而关于暂且留在此处的事，刘易斯也是答应了帮忙打掩护，并安顿德蒙等人的住行。

最后则是星舰的事，刘易斯答应立刻开始暗中维修。

见二人虽是厌恶却没有杀自己的打算，捡了便宜的刘易斯没事人一样，安排起人手来。洛洛也不担心刘易斯会出卖德蒙，除非他想让皇室的视线和死刑快速放到自己身上。

和刘易斯单方面商量完，德蒙和洛洛一时安静了下来，双双立在建筑旁。

话题一向是由洛洛开始，这次洛洛沉默了，德蒙半晌才别别扭扭关心道，“你一定累了，我带你去房间休息。”

洛洛点点头，但又很快摇头，仰头看着偌大的总督府，眼里是抽不开的心思：“你先休息，我在这边走走。”

“嗯。那……我找人陪你。”德蒙干巴巴说，见洛洛还望着远处没说话，又抿了抿唇，“……我陪你？”

洛洛怔了一下，漂亮的蓝眼睛移过来，然后眼角弯弯盈出笑意：“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德蒙沉默片刻，想到总督府已经默认了洛洛的通行资格，也就不再犹豫，任洛洛散心去了。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刘易斯处理完应做的事物，回了那个房间，关上了门。

他向前走着，身体逐渐透明，如面团般软化坍塌着瘫向地面，滑动着攀上了锃亮如新的男士皮鞋，顺势攀上一条裤管笔挺的腿。

此时“它”已经完全化作一团透明的半流体。

腿的主人坐在茶桌前的椅子里，“它”则在他的腿上安分下来，蜷成一团，如果是个宠物，就颇有撒娇的意思。

“看来用不到我啦。”娃娃脸的黑发男人声音低沉稳重，却带着一派轻松的笑意和尾音。

透明生物闻言动了动，向上延伸成长长的一条，顶端到了男人眼前，却又向外弯了弯，保持了一个不冒犯的距离。

它圆润的顶端又突出了一块，先形成一个镂空的管道，又长出了水滴形的小舌头，管道再向前铺，甩出一条红润的舌头，同时一道外壁迅速扩出裹住内部结构，在外壁合拢处分出两瓣秀气温润的薄唇。

全部时间不超过三秒，整体颜色也从时而透明的粉色彻底过渡为健康的淡红。

那嘴唇动动，露出小巧的舌和雪白贝齿，发出温柔体贴到显得柔弱的男声：“伊梵洛太谨慎了。要不是我提出嗔妄星，他一定会问出端倪。”

“那现在你假扮的就是伊梵洛了。”男声笑笑。

刘易斯的尸体倒在一旁，瞪着眼睛。

“有你在我不怕。”半空中的嘴唇抿了抿，又说，“不过没想到，只是提到那三个字，伊梵洛就连问都不想问了，我本想在他问的时候先反驳假话，博得信任再给出消息，想不到最后会主动给他。刘易斯做了不少多余事。”

“没关系，消息给不给出去都没有区别。只是不知道伊梵洛会怎么做。”男人顿了顿，声音飘渺了些，“我能感到他和我很像。”

空中的嘴唇旋转了三十度角，似乎是略感疑惑地歪了头，等待下文，但男人没再回话，而是用拇指轻轻按住了它的下唇，来回摩挲。

他夸赞：“你越来越像了，是故意模仿菲洛吗。”

嘴唇刚要说话，却怔住般僵住了。

男人倾过头，闭上眼靠向它，很快便双唇相印。

嘴唇一动不敢动，呆滞地任男人啄了两下。

“舌头伸出来。”男人似乎有点无奈，轻声说，能溺死人般温柔。

嘴唇听话地开启了些，小巧的舌头听话地伸出来，当即被男人轻轻舔了一口。

“莱……特……？”它后退了点，被吓住般小心翼翼开口。

“叫莱茵。”男人纠正。

嘴唇沉默了一下，换了个更偏女声的男声，轻声开口：“莱茵……”

莱茵伸手把它笼过来，目光温柔地注视它上方并不存在的某双眼睛，不容拒绝地吻了下去。

德蒙一个人独处，久违地有种一切都安顿好了，所有的威胁似乎都不复存在的安心感。

夜已深，忙碌了一天的大家都默认了有事明早再说。德蒙也回到刘易斯之前给他和伊梵洛安排房间的那栋楼里，打算好好看看皇室都发生了什么。

和一般按照规定走，下意识选择原来的房间的军人不同，德蒙随意地进了进门右手边第一间房，趴下，开始翻终端，翻着翻着却觉得怎么动都不舒服。

他翻身而起，摸到了口袋里一个东西，心里忽然触电般撞死了一头小鹿。

德蒙的脸默默红了一下，他都快忘了这东西了。

这是德蒙在舞会上扑倒伊梵洛那次，一个紧张从他衣服上拽下来的，跑出老远才发现手里捏了块……定情信物。

德蒙在心里这么叫它，有点羞耻又有点忍不住提起嘴角的美滋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造型精致内敛的水晶胸针，迎着室内灯光打量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想到这是伊梵洛的东西，就觉得此物朴素中透出高雅，璀璨动人又贼有内涵，反正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都占全了，反正就是好看。

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程度，让八百年后得知此事的伊梵洛甚至不忍心告诉德蒙这是自己既不想玩忽职守又想在德蒙面前穿好看点，在那套半西装半制服的神机国军装上，随手抓来别上的一个胸针……

德蒙迎着光看够了，脸又红了红。

他在犹豫中带了点期待，把胸针别在了自己胸前，开始找镜子。

找了一会才回过神，感到后背窜上一股热流。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

德蒙自己都无语了起来，用手背冰了一下脸颊，感到脸颊比想象中更烫。

于是他更别扭了，浑身难受，慌乱地取下胸针，打算重新揣好，可手到了口袋前，又忽然想起了点东西。

比如伊梵洛嘴角渗出的血丝，伊梵洛从他鼻尖划过的银色长发。

德蒙抿了抿唇，复又放开：“……德蒙，你有出息一点。”

说着，手却不听话地抬起了胸针。

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开启了，就像发|情期般来自本能难以抑制。

——他想闻闻伊梵洛的alpha信息素。

只是闻一下而已，有那么不堪么？

狡辩着，德蒙眯了眯眼，将指间的胸针贴近了鼻尖，红着脸轻轻一嗅。

记忆中伊梵洛的alpha信息素很淡，这次也一样。

却在德蒙脑中轰然炸开。

电光火石间，一片空白。

德蒙一下子坐回床边，深深喘了口气，捂住嘴制住差点溢出的呻|吟，腰部一僵，眼中满是惊骇。

怎么回事？

他咽了口唾沫，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懵得不能再懵，但与体温和某处不断抬高的不是对问题的疑惑，而是两个令德蒙更懵的字——不够。

还不够。

还想要更多。

德蒙捂住嘴的手用力抓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