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门掌门笑了一笑，“公仪吾生，老道敬佩你的气魄。”

公仪吾生不咸不淡回道，“不知这个敬佩值朱前辈少出多少剑？”

光明门掌门一噎，正要答话，

公仪吾生摆了摆手，“开个玩笑，不必当真。”

他仰首望着西面，天色已是步入暗蓝，新月初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声音低沉到极尽，

“想讨伐，就讨伐我一人好了，其余人……”

他垂下眼。

算了，没什么其余人，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

他宛似自嘲般低笑，一步一步漫不经心往诛孽碑走去，在距诛孽碑半步的地方停下，半响久，才将一只手轻轻抚上黑石碑面，头慢慢埋了下去，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

众修宛如箭在弦上，手皆搭在剑柄上，紧绷着全身，一动不动地盯住公仪吾生，只要公仪吾生敢突然发狂，他们有信心一击必杀。

“其实要我死，很容易啊。”

尾音方才落下，围在诸青坛的五派弟子倏然感觉到自己腰间的佩剑一同抖动，他们勉力按住欲脱手的剑柄，却抵不住那一阵更比一阵的剧烈，

猛然间，所有长剑脱鞘而出，似离弦的箭般刺入穹顶，荡破云层，发出响亮而又清脆的出鞘声。

浮上半空的长剑缓缓打旋，冰凉惨白的月光照在剑身上，一眼望去，漫空的银白反光，冷意森然的剑尖朝下直指，正是公仪吾生！

而公仪吾生自始至终都是深深埋低着头，

“这样……”

悬空而立的千万柄长剑，宛若受到强烈的发号施令，剑身将虚空震荡出了涟漪，发出急不可耐的尖锐剑鸣，

“……不就可以了！”

无边剑雨在一刹那倾盆，齐齐向下，如飞速的流光瞬息刺入他的身躯，钉在他的四肢骸骨，透穿他的五脏六腑，一瞬间通体血肉绞碎，四下飞溅。

剧痛宛若一条攀爬的手臂，密密麻麻从全身传达到头顶，他猛然抬头，仰得极高，宛如蛛丝般的充血逐渐蔓延欲裂的双目，直至脸瞳孔猩红，他长大了嘴，却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哪怕平日恨不得将公仪吾生碎尸万段的修者，在这一刻也还是别过头，

这个下场，会不会过了。

剑雨似乎不会停止般，一剑一剑地狠狠扎进他的身躯，被“哐当”震落的长剑之后，又有一把新的长剑刺入原来的伤口，这种反复的伤痛，比起千刀万剐，要更加疼吧。

眼睁睁看着公仪吾生给予自己的酷刑，众修无人欢呼，亦无人上前阻止，这场酷刑似乎分外漫长，似乎不会停止，众人盯着满目的红，渐渐也觉得无力且疲惫。

当最后一把长剑刺破眼睑，穿透眼珠，没入他的眼眶，这场壮烈又无声的自杀仪式才宣告结束。

众修一眼望去，公仪吾生通身已经没一处是完整的肌肤，只剩下孤零零的骨架被千万柄长剑架住在石碑，

公仪吾生，他将自己钉死在诛孽碑上。

令人作呕的腥臭滑下诛孽碑，将千百年来光滑黑亮的石碑染红，满目鲜红蔓延到整个诸青坛，早已分不清那石台的原本色彩。

原来一个人的血可以这样的多。

“公仪吾生，九月初九，身死道殒，天下清平。”

有人说：公仪吾生再也不会死，他永世被记住了。

在千里之外的灯火长街上，一人手提灯笼站在满天红英下，他望着天际的弦月，掌中一张微皱的白宣纸上，端正书着：

九月初九，岁乐长街，望友须至，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