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现是除夕才从北京回南昌的,虽然公司提前了三天放假,但狗日的网络营销段子手公司提不提前都是一回事,每个人带着三篇稿子的任务苦兮兮地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张现不想在人来人往的火车上摊开笔记本电脑写他那三观全无的公众号内容,毕竟那会儿防偷窥屏还没出,所以他选择在北京的小破公寓里把那篇著名的刷爆朋友圈的《过年你妈逼你相亲了吗》给赶了出来。
那文章后来火了好几个月,文中字字珠玑,铿锵有力,凡大龄单身青年者无不闻者动容,听者落泪。
之所以会有这样火爆的效果,还不是亲身经历就成,张现的备忘录上从年初一到初七被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初四的同学聚会,他的下午基本上都被万达广场的星巴克给包了。
也是在他将星冰乐的六种口味全喝齐之后,他的第二篇稿子《女生你们知道吗星冰乐的含糖量比奶茶还高》横空出世。
当然爱喝星冰乐的女孩并没有什么错,就像他不喜欢女人这件事本身也没有错。
奈何老一辈的心里,单身未婚就是错,至于同性恋基本属于罪大恶极决不饶恕的范畴里,但他没打算要去抹平两代人的鸿沟。年轻人嘛,要学会和稀泥的中庸之道,相亲可以照去,但人看不上不就行了。
素来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张现从家里掏出高中时穿的土里土气的格子衫,忍着恶心顶着三天没洗的油头就出了门,见面之后再把那星巴克的吸管嘬得滋滋作响,若是再点些小食,也一定要吃出吧唧嘴的骇人动静。
一套傻吊举动下来,相亲女孩们撑不过一小时就以“我还有事”纷纷离场。
瞧,这不也是种办法嘛。
张现把喝空了的杯子丢进垃圾桶,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南昌的大街上。
城市里的年味并不重,很多饭馆初三就开店经营了,麻将室更是热热闹闹,灯火通明,冷清的都是外门阔气的机关大楼,而初四的同学聚会基本就是这堆人的主场,考上公务员的朋友们语带优越地聊起了这两年疯涨的楼市,而做生意的伙伴们也不露怯地张嘴闭嘴P2P和比特币,唯有他不知能炫耀什么,陪酒又陪笑,最后不知被谁点了一句,“对了,张现你不是微博著名段子手吗?给我们吟诗两句啊。”
他瞬间灵感勃发,第三篇稿子也应运而生——《嫌生活还不够烂吗,去参加一场过年的同学聚会吧》。
不知道是不是相亲女孩们互相通了气,知道他是个奇葩,连见也不见了,最后一天,他还没变装完毕就接到了鸽子短信,他本想在家里歇息一下,但看着他妈那宛如探照灯的深究表情,他决定还是出个门避开这位难搞定的女士。
工作后的假期早就不像上大学那会儿好玩了,他玩的那帮子人,牛逼点儿的早就回公司上班赚钱了,不牛逼但也凑合地也上有老下有小了,就他还没混出头,无处可去,在街上跟闲散人士一样晃晃悠悠。
直到停在了“万箭齐发桌游社”的门口。
“乖噻,这店还在啊。”张现一抬头,名字还是这个名字,当年上高中那会儿三国杀很热门,店主是个刚大学毕业的资深桌游爱好者,在校门口的开了这家店,他们那帮男生一到放学就在店里打牌,一度因为太疯魔还被老班主任给逮到过,但后来三国杀热度退了这店也快倒闭了,没想到几年过去了竟死灰复燃了。
也行,那本资深司马懿爱好者就会会老朋友吧。
结果一进门,空气相当肃穆,五尺宽的圆桌子围坐着十二个人,一字摊开差不多就是最后的晚餐,各个表情严峻,他的那位老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宛如一尊雕像,忽然左手一抬,声音慷慨激昂,大喊一句,“游戏结束,狼人获胜。”
轰然,场子的气氛突然炸开,原先沉默的十二人变得叽叽喳喳,有几个声音格外嘹亮,嘴里大喊着“我让你出他为什么不出!”“周思睿那个老狐狸你都敢信!你疯了吗!”“你女巫为什么不毒他啊!”“我再信你周思睿我就是狗!”
这样咋咋呼呼,果然是群高中生,张现不免想起了自个儿高中打三国杀那会儿也差不多如此,哄堂大笑不自知。但在这些面红耳赤还略显稚嫩的小伙子中,他很快注意到某个被围起来的男生,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表情垮得跟谁欠了他钱似的,等别人都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口,“徐程海,我跟你讲了你悍跳就跳到最后,你跳完退水等于送一匹狼出来,不如缩在下面上票,你要听我的,我们就不至于赢得那么难。”
“哎呀哎呀,老大,我不是看你也上警了嘛。”
“我日常上警,你怕什么,下次就刚到底,别怂。”
男生讲到“刚到底”的时候,很有力道,如平静湖边忽而迸出的泉眼,张现立马联想到了央视财经节目主持人,在众多很规整的声音里,唯一有些清润起伏的男声,很多时候他半夜写稿到了三四点,就打开节目听那个人报新闻,哪怕是一堆毫无感情的数字,他都能获得意想不到的颅脑高潮。眼下,他突然有点想让这个男生说几句今日外汇。
然而他的臆想被老板的一声招呼给打断,已经完美诠释中年发福的男人猛拍了他的肩膀,“喂,是张现吧!”
“诶,是宏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张现立马回过神,做起了社会人该有的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