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负责难民安置的筛选工作往来旦丁城,同时还可以再利用这一点便利往吉科布安插人手,辛西娅是法国人,想要跟她建立联系等同于探囊取物。辛悦把车窗放下了,高玟的身影变成一片街景。辛悦承认,如果她是易应延,对高玟,也是一个抉择,可能更甚。</p>
车速慢了下来,高玟对着窗外的风景慢慢说道:“这个区就是通达的安置点之一,条件并不是太好,但是安置难民足够了……别看这种条件,里面的竞争大有门道……要是日后你管理这一片,就不得不在这上面费些神,本地——”</p>
正说着,一个青影子一闪,窗口猛扎进半个人,那是一个酱棕肤色的小伙子,有着典型中东人深邃的五官,灼灼地一双眼睛,他拍着门急切地叫到:“求求你,高女士,求求你,拜托你,我爸爸不能被遣返!我妈妈还有重病,我还有妹妹,求求你,求求你!”</p>
辛悦伸臂将高玟挡在身后,那小伙子一连把话重复了几次,辛悦才听明白了一些缘故。那小伙子一脸稚气,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然而这类人种,看着总是成熟,大概实际也不过十二三岁,</p>
男孩儿的恳求一声急似一声,高玟叫:“还愣着做什么!关窗啊!”</p>
辛悦回头说:“要不——”</p>
高玟说:“犹豫什么!等他行凶吗?!”</p>
“怎么会?”辛悦瞥了一眼那男孩儿反问。</p>
那男孩儿显然听不懂中文,更探进了身子,急切呼叫着,重复叙述着家中的不幸。他完全不知道,放大的真实悲哀只能引起他人的不适从而产生抵抗情绪。</p>
高玟命令司机,“快啊!”</p>
司机说:“车后侧扒着一个小女孩……”</p>
“甩开她啊!”</p>
辛悦从监测影像一瞧,果真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忙说:“我下去……”</p>
高玟用英文断然地向那男孩儿说:“我警告你,立刻离开我的车,否则我立刻炒掉你父亲!不单炒掉,还要反馈给管委会!”</p>
那孩子一怔,眼中先露出一丝震惊继而是失落的愤怒,随着车窗的闭合,那张满载复杂情绪的脸被徐徐关在窗外。</p>
辛悦趴在窗口回顾,那孩子,鞋子也跑掉了……小女孩趴在地上,裤子也蹭破了。</p>
辛悦不肯说话了,抱着膝默然坐着。</p>
高玟失神地握着心口,“吓死我了……”</p>
辛悦不答话,高玟拽过辛悦的手,“他抓着你没有?别拿什么划伤了你不知道……”</p>
辛悦看着高玟皙白的手,握住自己的,情绪节节攀升,都仍然无法产生抗拒,辛悦懊恼。</p>
辛悦不说话,高玟察觉出了情绪,问:“你怎么了?”</p>
“没什么。”辛悦敷衍答应着转开脸。</p>
高玟说:“还装,每次都这样……”</p>
辛悦皱着眉说:“为什么!”一转眼看见高玟满不在乎的模样,郁愤说:“为什么,有些人的心里只有别人,有些人,却——这样!!”</p>
高玟愣了一愣,冷笑道:“有些人?……谁?你说丁贤吧……她善良,我冷酷没有同情心,你是想这么说吧!”</p>
辛悦说:“刚才!根本不必那样!小女孩才那么点大!那个男孩儿,也不会伤害到你的!”</p>
“你凭什么断定他不会伤害到我?”</p>
辛悦说:“也许会!如果他的指甲能行凶的话!听听他说话会怎样呢?施尊降贵一次半次,不会拉低你家族的地位的!”</p>
高玟别过头去,“原来你这么怨我……怨我是高玟,怨我生在高家……”</p>
“你别转移话题,我没有。”</p>
司机说:“那孩子不是这头的,不知道跟了多久,他父亲酒醉和人争执,一把火烧了工作区。就在你来的前一天,揣着匕首来到Mann的房子,若不是发现的早,她现在就在医院。之前都没机会,就等着这一下呢……挺吓人的……”</p>
辛悦再没想到是这样的缘故,高玟恨说:“谁要解释!对牛弹琴,白费劲!”</p>
若是道歉,又回到老路上去,辛悦索性默着。</p>
高玟见她不肯松口,说:“……你不喜欢我在易应延的房子里,所以我就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一个女人!”</p>
辛悦深吸一口气,抱定打算不作回应。</p>
高玟说:“你觉得难民可怜,无处容身,却看不见他们身上的穷凶极恶,为了生存,什么都做得出来。今天,我通融了一个难民,明天,就会有一百个等着我!他们的弱,就是他们的强人所难的武器!人性从来不同情弱者,人们同情的弱者,恰恰是占领道德高地的强者。相反,真正的弱者,根本没有人会顾虑你的付出你的牺牲,也不会有人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甚至公平,都做不到。”</p>
高玟说:“难民带来了劳动力过剩,还过分依赖法律维护和舆论施压,社会矛盾一天比一天的加深、激化,稍有偏颇就是令人头疼的治安问题……你想不到,丧家之犬在生存面前,会对公共造成多大的隐患。抢东西,大肆破坏抢劫,以致于趋近恐丨怖丨组丨织……还没有深究道多元文化带来的宗教隐患……我说没有国家的人,不值得同情。你会将它理解为我个人的情操和良善的范畴。以上任意一点,试问哪一个商人,承担得起?你说丁贤在旦丁城关爱孤儿,若你知道它背后的含义,你的世界观又得崩塌一次!我在尼派尔做灾后重建的时候,你所知道的道德还都是纸上谈兵!”</p>
辛悦沉思着,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丁贤还是高玟,某些高度,她也许一时,也许一世也无法企及。她没有丁贤的责任感,也没有高玟的大局观,她是从野地里成长起来的野树苗,只有自己眼前的一套,感情用事的一套。</p>
……</p>
事件仿佛有意迎合高玟的说辞,走向正如高玟所说的那样,各大报章借追车受伤事件铺天盖地声讨无良资本家。舆论施压下,又激起一片反抗之声,两方僵持不下,不二日,就传来罢工示威的消息,情形有愈演愈烈的态势。</p>
高玟索性每日避人在家,一心一意替辛悦选定了课程,订下学习资料备考。辛悦订了回程机票,安抚着魏嘉宝说回程在即,让她安心等待。短短几天,魏嘉宝瘦了一圈,问家里,说课也没上,不愿见人,每天在家昏睡。急得辛悦归心似箭,却也不忘在临走前买些小玩意弥补她。</p>
顾忌高玟出门危险,也没告诉谁,一早独自悄悄出了门。替魏嘉宝挑罢一只猫头鹰发卡已到了中午。街招上纷纷闪动着莉莉丝坎贝尔的大型黑白画报,辛悦坐在街边的小餐馆里遥望,时间恍如流水。她还记得当年小报亭里童言做封面的《Couleurs》,记得街上的巧遇,童言签过名的那张钱至今还在。还有那个叫Nazo的女孩子,像时尚界一闪而过的流星,传言中激烈的分分合合,铺天盖地的质疑和祝福,真相谁也说不清楚。</p>
吃着午餐,听着店内的电视上的罢工新闻,仍在持续发酵着,说是示威丨游丨行导致前来大使馆前公关的负责人受了伤。辛悦喝着咖啡感叹着,猛地一惊,先吓出一身冷汗,回想了一回想,算过时间,更觉头晕目眩。余下的菜一口也吃不动了。那条新闻已经结束,说得含糊,几乎等于没说。辛悦打开包去找手机,手机、钱包,通通消失无踪。</p>
再再回想,很大可能是出了店子乘车时就已被扒。急得没有办法,只得用钥匙包里存放的童言签名币付了账,问店家借了手机,往丁贤手机上打电话,电话不通,更加坚定是出了事。闷头冲出马路,在车来车往的马路招手挡车,着实不是国内,招不到车,沿着马路跑。</p>
失魂落魄,方向也没有,在车人之间穿梭——她没什么要求,只想要那个人,在那。</p>
踉跄穿过一条马路,撞翻了路人的行李,辛悦躬身去追一只翻滚的果子。青灰色马路两畔的建筑上飘摇着一排排白色、红色的旗帜,从17世纪的古典主义到20世纪的折衷风格,在人们的尖叫声中时间也宛如被停止。</p>
辛悦也不知道为什么,世界忽然颠覆了,有一种红色的,花一样的树叶,在七色的阳光普照中,飘落的模样很是好看。</p>
……</p>
如果问高玟的人生有什么,仿佛不胜枚举。后来高玟自己问自己,她的人生可以失去什么,突然发现,有些东西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原来她从没有过什么东西,在科客特堆满郁金香前,连花草都不是她的。</p>
高玟还记得,辛悦第一次出事,丁贤磕了头。她捂着丁贤的头,温热的血从她的指缝里往外涌,当时印象深刻,后来只记得粘腻,干后是棕咖啡的颜色,钻进指甲里,事后很难洗。和这一次不同,高玟向来评价自己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当她看见辛悦的头发一缕一缕沾着血,高玟想呕。</p>
进医院的时候,高玟还能熟稔地用法文对话,和警察做核实。到了晚上,走在平地,平白一跤摔得扭了手腕。然后就吃什么吐什么,喝水也吐。</p>
辛悦的手机钱包都不在身边,包里除了一只精致的猫头鹰发卡,称得上身无长物。</p>
……</p>
在收到高玟的电话前,丁贤手机里还存着一通来自法国的电话。丁贤打过去问过,对方告诉她,一个华人女子,丢了钱包、手机,很紧张地问她借了电话,然后恍恍惚惚出了门。</p>
如果只是丢了钱包手机,辛悦不会给她打电话。丁贤问那人,当时有谁跟那个华人女孩儿说过什么,那人说,没有人,当时她一个人坐着。丁贤问,当时店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人说,一如往常。没有人和她说话,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丁贤问,是在播放什么节目?那人说,在放新闻,有关罢工丨游丨行的事。</p>
高玟把电话打过来时,丁贤甚至有了预感。丁贤想起一些古老的中国传说,把自己和辛悦代入进去,因为每一次,辛悦来找她,都会遇见各式各样的灾难。中国人把她这类称之为命硬,或克星。</p>
丁贤觉得自己不应该不知道,因为辛悦明明还戴着自己送的戒指,一心一意要来吉科布,编着谎骗她。但仿佛就是故意欺骗自己不知道,捂住双眼就看不见她的心,不想接受,不想回应。</p>
辛悦平安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丁贤睡不着却也并不像高玟那样不可终日。她只等一个结果,无论什么。高玟害怕面对的她都不怕,跌倒底就没有可以再跌的担忧。</p>
她待在旦丁城,往法国的机票也没定。</p>
……</p>
一天过去,两通来自凡兰电话,几乎是同时接入了丁贤和高玟的手机。</p>
丁贤不认得来电,迟疑接起道:“你好,我是丁贤。”</p>
电话那头语气很焦急,“我姐手机不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魏嘉宝不见了!”</p>
是辛尚,丁贤问:“你为什么会打来我这里问?”</p>
辛尚说:“有人叫我问你,说你一定知道……我姐是不是在洼泊出事了,魏嘉宝不见了,万一去了……”</p>
显然指点辛尚找自己的人不愿意透露身份,丁贤问:“魏嘉宝护照什么的你找过了吗?”</p>
辛尚说:“找过了!专门去我姐家找的,都不见了!我姐呢,我姐是不是怎么了?”</p>
晨曦的微芒率先照在丁贤的脸上,丁贤说:“辛悦的情况……我也不知道……魏嘉宝的事,你等我电话,随时保持联系。”</p>
……</p>
高玟的窗外夜还漫长,她把手机换了一只手,“这边……出了一点事,辛悦受伤了,手机丢了,没来得及第一时间通知您……没有在洼泊,您放心。机票我让人来订吧,您就不操心了,订好了我让人来接您……有我在,您也不用太急,应该没有大碍,稳定了,我第一时间给你电话。魏嘉宝的事,我知道了,我找人去问。您不用急……唉,好,好的。就这样。”</p>
高玟放下电话,拉着易应延说:“魏嘉宝失踪了,辛悦骗她妹妹人在洼泊,所以我猜,魏嘉宝很大可能去了洼泊。拜托你,魏嘉宝的事……这个关头,她醒来的时候,绝不能让这件事再刺激她,帮帮我……”</p>
易应延圈臂将高玟揽进怀,吻着她的额头道:“不用你说,交给我……只要你不拒绝,我永远都站在你身边。”</p>
辛悦的手术做到第二天清晨,高玟守了一夜。第一时间听见医生说无大碍,钻进洗手间抹眼泪。</p>
然后两天,高玟依旧是寸步不离。丁贤通知到了,很不在意的感觉。两天过去,看样子是不准备前来,高玟不得不为辛悦感到心酸,有些人,为她掏心掏肺,无异于喂了狗。心酸到末,还是为自己难过,她才发现自己这样情深似海,经不起假设,她简直痛不欲生。</p>
那天晚上,辛悦醒过来,一家人都到了。辛海宏、盛月娥、还有辛尚。</p>
辛悦迷迷糊糊,数来数去似乎还差一个谁,偏偏眼皮坠重,喃喃地问:“都来了?”</p>
高玟只说:“别说话了,好好养着。”</p>
辛悦闻声沉沉睡去,到半夜,挣扎着从睡梦中醒过来,唤了两声“宝儿”又堕入黑暗。</p>
日渐清醒,说话也利索些,每天拉着人挨个问:“宝儿呢,怎么不见宝儿?”</p>
辛海宏说:“学校忙着。”</p>
盛月娥都推说不知道,劝她好好静养。每天携着高玟在易应延的别墅熬汤煮饭,操持着给辛悦补养身体。</p>
辛尚被问得最多,问急了就不耐烦。他恨辛悦为了一己私欲欺骗魏嘉宝,又不好在这个关头对辛悦下狠话。几次顾左右而言他,辛悦逐渐起了疑惑。不管医生如何嘱托她不能接触电子设备,固执坚持让辛海宏给魏嘉宝打电话。</p>
辛海宏熬不住辛悦百般拷问,只得如实一五一十地都说了。</p>
辛悦听完,叫着连滚带爬翻下床,还没爬出房间人就昏死过去。</p>
盛月娥埋怨辛海宏不顾大女儿死活,辛海宏也捶胸顿足。高玟赶到时,一家人全然乱了阵脚,七嘴八舌抢着说,好容易让高玟听明白了,这才和众人开会商讨对策,用尽浑身解数统一了辛海宏和盛月娥的见解,调和了辛尚的情绪和能动,统一了主要矛盾。</p>
辛悦堕入黑暗,她的夜仅仅只是刚开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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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避免读者不解签证问题,两种途径,一、另签(另纸签证),二、隔年离境时间达到1年以上。</p>
注释:关于车祸手术签字的问题,分轻重缓急有所区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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