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累交加,心里早已激起了火气,停了枪怒道:“你到底是谁?我并无恶意,只是偶尔路过——”
话音未落,一支飞镖便瞄准空隙,直冲着他脸上飞来。方渊实神情微颤,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一闭眼偏头,锋锐划过他眼下半寸处,一缕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摸了摸脸颊,抹出半手血,气极反而平静下来,冷笑道:“这就是纪家的待客之道?”
桃树有须臾的晃动,一只穿着黑布鞋的脚在树枝上露出来,少年清亮的声音在他头顶炸响:“我还手下留情了。”
方渊实摩挲着眼下那道血口子,不知手下留情在何处。他从刚才那一遭劈头盖脸的“偷袭”里醒过神来,眼神还跟着在一棵细不愣登的桃树上腾挪跳跃、毫不费力的少年,心道这脾性恶劣、攀来爬去的,活像只猴子。
“猴子”不知道他在心里给自己起好了绰号,坐在桃树最高的一枝上,悠悠道:“你就是师父新收的那个徒弟?”
方渊实又不傻,听了这话抬起头,不情不愿地叫道:“……纪师兄。”他想看看“猴子”的脸,可惜隔着满枝桃花,什么都看不见。
“猴子”听到这声“师兄”,反倒愣了一下,道:“我看你和我差不多大,就别叫我师兄了,怪生分的。”
“我叫纪融,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猴子”从桃树最高的枝桠上一跃而下,动作毫不滞结,像一片落花般随风飘落,无声无息地落定在方渊实面前,他终于看清了这只“猴子”的样子。
少年和他差不多年纪,瘦削苍白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已经有了清俊公子的轮廓,却要再等几年才能长成长身玉立的模样,一身松绿春衫,头发在脑后随意绾着,有几缕很不听话地翘到鬓边,在春风里飘洒。
把方渊实倒过来挤,肚子里都挤不出几滴墨水,他对着这少年也冒不出什么“翩翩公子”“容姿昳丽”的酸话,但依然果断地在“猴子”前面加上了一个定语——一只非常漂亮的猴子。
他目光和纪融相碰,不由得一惊。纪融也生着一双碧眼,乍一看居然和颜清歌有九分相像。大惊之下失声道:“猴——纪融,你的眼睛……”
纪融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流畅而熟练地答道:“颜师父不是我姐姐,更不是我娘,我家住长安她家住临安,她姓颜我姓纪,隔了一万八千里。别说八杆子了,八辈子都打不着一起去的亲戚,我们只是眼睛长得像。”
方渊实消化了好久这一套弯弯绕绕,盯着纪融眼睛,有点羞赧地说:“其实看久了也没那么像。”
纪融一挑眉毛:“这话你倒是第一个说的。”
他辩解道:“真的。”颜清歌和纪融同样一双碧眼,成色相似,神情却大不相同。他师父的一双眼睛冷淡又恍惚,即便她在你跟前盯着你说话,也像三魂七魄里有五条疏离人世,方渊实跟着她近半个月,鲜见她眼里有神过;纪融的眼睛却十分温柔凝重,像一对经人精雕细琢的碧玉,说到兴奋处就时不时地流光溢彩起来,玉里流淌出暖意,让方渊实想到长安城里拂过一阵春风。
纪融看他盯着自己,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很不耐地扯了下方渊实手,松绿缎子就染上了一片血迹。他想到这血迹的来历,心里有几分不自在,又觉得为这么点小事道歉实在丢了面子,就故意避开方渊实目光,拽着他往小径上走:“你不是说迷路了吗?师父肯定被我爹叫到书房扯淡去了,我带你找她去。”
方渊实还有些恍神,嘴上“啊啊,哦”地应着,被纪融牵着走了。很多年后他回忆起这一次相遇,只记得纪融的手有些粗糙却很修长,并不难握,指尖微凉,贴着他的掌心,反而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