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身如劲柳,修长挺拔的万花弟子却回来了,他像当初离谷的时候一样,背着包裹,一步一步沿着青石路慢慢的走着,当年他是这样走出去,如今,又这样走回来,眉梢眼角依旧还是融融的笑意,带着当年答应姑娘们的胭脂水粉和答应汉子们的酒和药石。
只是在路过落星湖的时候,脚步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悄悄儿的,转了个方向,贴着湖边潮湿的沙土地绕着溜过去了。
那时阿麻吕正在院里煮茶,听着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也没在意,只以为是哪个同门过来同他论医,却不想被宽大的黑袖从身后掩过来裹了个严实,一惊之下刚张了嘴要说话,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送进了小小一块芝麻糕。
然后他才听见有人在自己耳后颤着声音说:“师兄,我回来了。”
阿麻吕猛的拧过身去,眼泪出来的比声音更快,他一把抱住自己身后抿着嘴红着眼的万花,哭了一句:“安弦!”
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头,想说的话太多却反而哽咽不能语。
这么长的时间,你去了哪儿?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那青黑色的活尸那么可怕,你可是怎么逃出来的……
哽咽着哭过了一气,抬起眼才看见眼底浸着水光的裴元站在一边。
裴元是突然听说有人见了安弦,从落星湖一气儿跑来的,此时站在这里还有些喘,却在看见活生生的安弦的时候生生哽住了声音。
他见两人暂时收住了激动,便走上来伸手想摸一摸安弦的头,却发现安弦在看着他伸出手的时候,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顿时起了疑,然而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的落在安弦头上,像以前那样,轻轻捋了一把安弦的头发,轻声说:“回来就好。”
安弦咬了咬嘴唇,又看了看裴元,小小声的应了一声,然后悄悄儿往后躲了躲。
裴元见他这样子,几乎是本能的将安弦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遍,然后果然看出了不对。
安弦穿着一身江湖散人穿着的衬紫黑衣,却隐隐在衣领里边露出了一牙鲜红。
裴元皱着眉又仔细看了看,伸手捏着那一牙红色抻了出来:“安弦,你之前的信上不是说你进了浩气盟?怎么穿着红衬回来了。”
阿麻吕这才注意到安弦的紫衫里还裹着一套红衣,顿时也诧异了,他也记得当初安弦寄信回来时候,是用多么开心的语气说自己入了浩气盟。
“我……叛盟了。”安弦微微有些瑟缩,又随即一咬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说,“师兄,你,要打便打吧,反正,反正我已经是个恶人。”
裴元轻叹了口气,慢慢把安弦拉进怀里,揉了揉他后脑勺说:“哪个说要打你了,谷里从不管弟子是去了浩气盟还是恶人谷,只要你们顺心如意便好。”
安弦揪着裴元衣襟,埋在他怀里一言不发,憋了好一会儿,才呐呐的问:“真,真不打我啊?”
“为什么要打你,因为你叛盟?浩气盟须不是我万花谷开的,叛或不叛与我何干。”裴元抱着这个自己亲手捡回来养大的孩子,想着当时在无常鬼院墙底下看见那半支碎笔时候的心胆俱裂,长长出了口气道,“我和你阿麻吕师兄,顺着你出谷的路线,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过你,一直找到李渡城,看见你的笔被丢在恶鬼院中……才回了谷里。”
“你们,你们找过我?”安弦喃喃的道,忽然就拽着裴元的衣襟“哇”的一声哭出了声,“师兄,师兄你们为什么不再多找找我。”
他死拽着裴元的衣襟嚎啕大哭一如幼童,口里断断续续的迸出些颠三倒四的话来,偶尔听得明白了,就全是委屈。
裴元无法,只得半搂着他,一下一下的给他拍背顺气,叹道:“当年我把你从长安城外捡回来的时候,你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投进药浴的桶子里就痛得全身发抖,那也没见你就哭成了这个样子啊,怎么越大了活的越回去?”
安弦硬是哭毁了裴元一套衣裳才住了嘴,裴元看看自己糊满了眼泪鼻涕的前襟,破罐子破摔的拉起自己袖子给安弦囫囵擦了把脸,又狠狠擤了擤鼻子,才示意阿麻吕去落星湖帮他再取过一身来换。
阿麻吕瞧一眼自家师兄的狼狈样子,干脆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拿了一套衣服递过来道:“落星湖多少远了些,左右你我身材相仿,你就先穿我的吧。”
裴元点点安弦脑门,放他在院里噎气儿,自己拿了衣服进屋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