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逸。”安弦垂着眼看自己鲜血宛如一条纤细红线直落碗中,却是连想都没想就直接报出了名字。
那是一只海碗,虽然不是顶大的一只,却也不能说是小了,若是装满了菜肉,总要够得两个人吃饱,是以安弦总要在自己手腕上割过了五六刀才算是够了个八分满。
“安大侠这凝血的速度……似乎也比常人快些啊。”那掌柜似乎是没怎么往安弦这边看过,却又的的确确是将他这边所有的动静都看在了眼里,这么多血放出来,照安弦下刀的深度,旁的人顶多两刀便够,而且只怕是止血还要多花些心思。
安弦却挨过了五六刀才堪堪放够了血,这会儿最开始割的两道伤口已经彻底止了血。
“我的血里有什么,这一碗血足够你们研究个透彻,”安弦将几根银针下在手腕上,捻转了片刻便逼住了之前还在缓缓外渗的鲜血,然后手法熟练的为自己清创敷药,咬了绷带一端干脆利落的将手腕包扎好,又拿起护腕带上,慢条斯理的理了一理,才冲着掌柜摊开了一只手,淡淡道,“拿来。”
掌柜也没再多说什么废话,干枯苍老的手掌忽然往石桌上一拍,再缓缓挪开的时候,石桌上赫然便多了一个信封和一支纤细竹管。
“这个,苗青,”掌柜收回手,冲着信封指了指,然后又虚点了一下那竹管,“添头。”
安弦伸手便将竹管摸在了手中,冲着掌柜一晃,似笑非笑的道:“验验货。”
掌柜依旧是那半死不活的德行,微闭着双眼答道:“请便。”
安弦直接掰折了那根细竹管,从中抽出一根折的细细的纸条儿,上下扫了两眼,抬眼看向掌柜:“就这?”
“就这,”掌柜像是没听出安弦声音中压抑的危险,依旧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孤山集总跑不掉。”
安弦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也对。”
然后才摸过那信封,将里边同样折的齐整的纸张拿出来看。
越看脸色便越见凝重,最后他沉吟着将几张纸叠好又重新塞回信封里,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属实?”
“隐元会的消息,要么没有,有,便是真的,”掌柜稳稳坐在那里,“安大侠可是验完了?”
安弦拢起那几张纸揣进袖中,沉默的站起来转身欲走。
“送客。”随着掌柜吐出的这两个字,四周油灯忽然便齐齐晃了一下,霎时全灭,安弦重又被包裹在那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粘稠黑暗中。
“安大侠,请吧。”一个柔婉的女子声音蓦然响起。
安弦毫不犹豫,举步便向着那声音发出的地方信步而去。
依旧是和来时一样,在一片浓重黑暗中,依着声音提点一步步走去,却已明显不是来时路,待到安弦眼前重又洒落一片星光的时候,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离孤山集很远的一段山路上,面前便是山路的岔口,他来时所骑的那匹望云骓正静静的站在岔路口那里看着他。
他脚步停都没停的上前牵住马缰,翻身上马清叱了一声“驾”,便纵马绝尘而去。
自始至终,未曾迟疑过一次,未曾回过一次头。
隐元会的路,每一条都只能走一次,当你回过头的时候,看见的只能是林木森森,而下一次,若是没人引路,哪怕是侥幸找到了同样的入口,怕是也只会把擅自闯进去的人引进了阎罗殿。
安弦的袖里,拢着苗青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过往,一切的狠毒和不堪,都被细细写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然后……还有一张薄薄的纸条,上边只简简单单的写了一个日期,一个地点,色做朱红,一眼看上去,恍惚间竟有鲜血淋漓之感,那便是这一次的添头,关乎莫子逸的性命。
而另一个与安弦有关的添头,就永远的被留在了隐元会掌柜的手里,成了一个外人永远也无法知道的谜。
而那山洞在安弦走后,本已熄灭的油灯忽然又次第亮起,掌柜依然如之前那样,佝偻着身子,笼着手,半垂着眼帘坐在石凳上,纹丝不动,面前是一大碗艳红血色。
也不知是用过了什么法子,即便是已经离体许久,这一碗鲜血依旧鲜亮如初,丝毫没有一点要凝固的迹象。
“收了吧,”那掌柜叹一口气,慢慢站起身,背过手捶了捶自己后腰,“跟恶人谷的安弦打交道,劳心费神得很。”
“在下只是不明白,明明他袖中就有白术根须,为什么宁可放这一碗血也不肯将那段根须拿来。”不知从哪里踱过来的胖子依旧是珠光宝气的样子,他仔细看了看那碗鲜血,肥短手指在碗边摩挲了几次,却没有将碗端起来,而是退开了几步,将位置让给了一个弯腰佝背的小老头。
“本来这一次,也没指望他能拿别的来换,这一碗血……算是不出所料吧。”那掌柜回头看了一眼,“只不过,我没料到他用自己这一碗鲜血换的竟然不是他自己的消息,而是那个纯阳道士,看来……安弦这次,算是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