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逸怔了怔,不自在的把头转向窗外,迟疑了许久才低声道:“想起安弦。”
他刻意多说了一个“起”字,虽然知道意秋迟定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总还是自欺欺人的这么讲了,好宽一下自己的心。
意秋迟亦是一点就透,瞬间便明白为何明明觉着还差一点,却提前发作的原因。
他忆起几年前莫子逸初进浩气盟时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家这师弟似乎也不算是只做了什么坏事,那时候莫子逸一身料峭的寒意,跟谁也不亲近,跟谁也不搭话,永远都是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人群之外,像一只落了单的鹤,也像是,一仞落满皑皑白雪的孤峰。
镇日里只背着剑,垂着手,独来独往,面上几乎不见什么表情,就连嘴角都抿的紧紧,若是有人去同他搭话,他便一板一眼,礼节俱全的与人对答往来,像是活在一个规规矩矩的刻板框子里。
起初还有人对他动过歪心思,隐晦的去撩拨过他几次,他或者是干脆就听不懂,或者直接就拔了剑,端端正正的向人请战。
百战百胜。
可这人又老实,但凡派给他的任务,都是恭恭敬敬接了,淡淡应一声是,绝无废话。
不管那活儿到底是别人的,还是他的,所以既不好接近,又好欺负。
然而他身手又好,几次被人拿去故意刁难的任务都近乎完美的交了回来,硬是凭着一把长剑一步步踏上了武林天骄的位置,于是后来也就渐渐再没人敢去轻易撩拨他。
时日久了,这人虽然生了一张让人一眼望过去,几乎立刻便能入眼入心的容貌,却依旧被众人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只在真正有些棘手或是众人都互相推诿不去的任务的时候,才会有人绕着弯子的提一提——想来这等事,我等都是不成的,若是身手能达到什么什么程度,或许尚可一试。
然后众人便心照不宣的“哦——”过一声,状似无意的提起他的名字,再煞有介事的推介一番,此事多半就落在了莫子逸的头上。
这已经是摆明了的算计,若是换个人,说不得要大闹一场。
可莫子逸,只是听,听完应一声是,转身便走。
若是不把他当个人看,倒是的确特别好用的。
会哭闹的孩子总有些便宜占,懂事的孩子只能博几句不痛不痒的夸奖,却会被平白吆喝着去做很多事,更何况莫子逸这种既不合群,又不找麻烦的人。
意秋迟和端方那时候只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丝人气儿,唯独一身正气还蛮顺端方的眼,但也没顺到让他想去结交的地步,于是干脆就也跟其他人一样,当这个人不存在了。
所以莫子逸才能把安弦在自己那里一放几个月都没一个人知道。
而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那个猴子一样的师弟闹的,原本像是冰雕雪铸的一个人,现在竟然会脸红,会羞窘,七情上脸手足无措,忽然就像个人了,意秋迟有时候想一想都觉得不像是真的。
而且,褪去了之前孤寒的壳子,意秋迟才知道,这位道长私底下,竟然是这么软糯的脾气,被自家熊师弟一步步踩着底线逼到退无可退,依旧没有他想象中的电闪雷鸣,甚至就连一个冷脸色都没落,却带着一脸彷徨,看的人心里空落落的疼。
他一瞬间心里滚过了无数的念头,面上却只带着一抹温柔笑意,换了个问题对莫子逸道:“那……最近在吃喝上,可有什么异常?”
莫子逸见他没有盯着安弦问,暗暗松了口气,思忖了一会儿才答道:“每日饮食除却跟二位同食之外,尽皆是我自行准备的食材,我怎么想,也不觉得该有什么机会叫人动了手脚。”
“饮水呢?”意秋迟问道。
“皆是汲的山泉水。”
意秋迟微微皱了眉想了一会儿才道:“哪里的泉水?”
“我居处侧边两三里地,便有一处活泉,泉水甚是甘冽,平日里我便常常打些回来存在院中备用。”莫子逸答道。
“存在院中?你可曾试探过你院中存水是否有异?”意秋迟问道。
莫子逸神色一凛,摇了摇头。
“我和端方随你过去看看吧。”意秋迟起身唤了一声端方,要他帮自己备一匹马。
端方答应一声,将自己坐骑唤了回来,顺手捋了两下马鬃,又掏了把豆饼塞在马嘴里,才回头冲着房中喊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