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沉侧头挑着眉剜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能不用问题回答我的问题？”

“……等你不再揣着答案装不知道的时候吧？”

——何开心承认：他就是单纯抬杠【

可他恰恰就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试探韩沉对他设下的“边际”在哪里。

他已经想好了韩沉一掏枪他就大喊救命然后跳车奔向最近的地铁口逃命（。），可在他真的死心退场前他总得知道他跟韩沉已经到了哪一步、还差多少步——而他在他想要走近的地方、又已经走到了哪里。

何开心强自镇静地盯着韩沉，看对方神情复杂地回望自己，几秒后何开心忽而眨眼、同时倾身一把拍掉了快烧到韩沉手指的烟。接着何开心正要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跟人对峙，却见韩沉愣了下，随即不自在地收回了视线。

……这还是韩沉第一次回避何开心的视线——也是他此生头一回无法与人对视。

那些因这一秒动乱而在他井然有序的脑子里杂乱横生的念头令他终于发现：眼前这20出头的小鬼……

居然也能有如此致命的吸引力。

这种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滋生出的特定的感情——霎时窜入韩沉脑子里的“何开心的吸引力”堪称教科书般的形而上学【

换言之，过了这个夜晚、离了这个地方，他自然就会发现所谓的“吸引力”不过是他太久没被熊孩子“熊”而产生的幻觉。

……可熊都熊了，何开心甚至还欠他一块小蛋糕。

——韩沉缓步停车在B大门前，这还是他头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喜欢小蛋糕【

韩沉靠在车边等人边抽烟。

他没联系何开心，但他在B大可不认识第二个人。他在来来往往的女同学的视线中脑子渐渐放空，吐息的空隙间他看着自己夹着烟的指节，蓦地想起几天前那个晚上、何开心跟他较劲儿到一半猛地拍掉了差点烧到他手指的烟蒂。

韩沉就是在那个瞬间突然体会到吸引力，因为他没想到何开心这小鬼看上去对他执着得都有些魔障了、实际上却仍有余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就跟之前那小子被卷进心理学者连环杀人案时一样，他以为何开心还小，但即便人家小他五岁，何开心也是不输其他年长涉案人员的成熟与自洽。

或许在何开心看来是韩沉保护了他，但在韩沉看来——最不妙的就是这个——他没有哪怕一秒觉得何开心受到了自己的庇护。

他俩只是你我搭档、协助彼此，面对他们对面的敌人、解决了他们共同面对的问题。

他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如何开心那样留有余地，一边观察、一边设套、一边假装不自知一边积极接近他……甚至这只初生的小兔崽子、还一点都不怕他。

这边厢何开心刚在学校论坛刷到“校门口来了个大帅哥！”就收拾东西往外窜，他倒是料到韩沉一定会来找他（要小蛋糕），但没想到警察叔叔居然有这美国时间跑来他们学校门口盯梢。

何开心飞快跑到校门前，远远望见韩沉脚踩一地烟头靠在车门上抽烟，——也不知有没有比何开心之前跑警局门口等他更久。

甭提有多好养活的何开心半点儿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他直奔韩沉面前，以他这个年纪的大男孩儿都会有的阳光笑脸望着韩沉，响亮地跟人问候：“警察叔叔好，你来抓我了吗？”

他话音未落，边上路人始终保持克制的窥视立马变了个意味。

韩沉拧着眉心看着这小子，知道他是故意也找不到理由教训他，只能回头扬了扬下巴：“上车。”

“约会吗！”

“约个屁。”

何开心一路猜测着韩沉要在哪儿跟他约个屁（。），想得小脸通红却被韩沉载去了射击场。

他茫然地目送韩沉背着搞不好装了真枪的双肩包去开场地，脑子里给自己分配的角色从靶子到枪子儿，横竖都是被韩沉打【。

几分钟后他跟着男人入场，被塞了把枪才触电般醒神：“这……第二次约会就一起打手枪……会不会太、太快了？”

韩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怎么，不想打枪你想当靶子？”

——瞧瞧我说什么了【

可何开心一个学者哪摸过枪？——他姿势手势全都不对，拨了两下手指连扳机都扣不动。

韩沉一手抓住枪管一手卸了保险，悬在何开心手腕上的手顺势搭上他的手背，握着枪管的另一只手就此撒开。只是这只手没垂下去，而是曲起手指在何开心抓着枪的双手下形成个半月形的托——它明明没有包住何开心的手、却令何开心从手心到手背都释放出无法压抑的手热。

扣在何开心眼前的护目镜因他眼里氤氲起的激动的水汽而蒙上稀薄的一层白雾，紧抿的双唇压抑着颤抖、紧缩的喉头用力吞咽了好几次。

这一瞬间他仿佛重回自己性命危在旦夕的那几天，——也是这个警察叔叔从天而降，脾气不好长得好、对他不算太好却做什么都是为他好。

何开心这辈子还没体会过被人“罩”是个什么滋味。富豪续弦的母亲每天围着他那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的父亲转，俩人只要吵架总会拿他这个跟在身边的小儿子撒气；同父异母的大哥跟他年差太大，为了何氏的家产又处处针对根本没什么野心的何开心。人性与人情之复杂令何开心从未那么感谢自己孤注一掷深入研究的心理学，不然他不会知道他完全有可能就这么喜欢上一个人——只是因为韩沉让他知晓“相伴”是个什么滋味。

韩沉陪他几乎在生死间走了一遭、陪他吃了前半生可能是最贵的一餐、还陪他来这儿打枪。

……这在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心里也未免太刺激了——这哪是约战啊，这明明就是柏拉图式的约【马晒客】炮嘛！！！

有那么一瞬间，何开心恍然领悟到经典志怪小说里鬼怪爱吸阳气的科学道理——韩沉无疑是他所见过的人里最爷们儿的，且这种爷们儿跟网剧里扭扭捏捏的“某某好man哦~~”不同，韩沉的MAN……至少得大写【

出身决定他的视野，经验促成他的沉淀，令他既勇猛又蕴含着智慧的谋略，甚至连那么一丁点无伤大雅的强迫症、在何开心眼里都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加分项。

——这一切都是何开心没有且向往的。（除了强迫症【）

何开心觉得换谁都巴不得多吸几口韩沉这类人的“阳气”，而他嗅着近在咫尺的韩沉双手虎口的气味，深知其成分不过香烟与硝烟。前者源自韩沉“等他”时习惯性的抽烟，后者则是对方刚刚“为他”示范正确窝枪姿势时沾上的……二者都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却因何开心擅自添上的“联系”而令他心旷神怡。

他有富庶的家庭但他在这个家并没有归属感、他才刚满二十岁所以他撑死不过是个大男孩，他跟年长五岁已经带队重案组的韩队之间的差别可不仅限于犯罪心理与传统刑侦之间的隔行如隔山，而他此刻正竭尽全力所做的……不正是跋山涉水去一亲韩神芳泽？

开心的人总是神勇无敌，何开心只是其中一例。

他霎时自信心爆棚，扣动扳机怦然几响，扭头睁眼（。）做作地一吹枪眼儿，就见韩沉神色复杂地望着冲他们滑来的靶心。

“看这弹孔分布……你长眼睛了么。”

何开心瞥一眼靶子上孤零零的洞眼儿：“这不至少还中了一枪么……”

韩沉深吸口气忍不住了，抬手削他后脑勺：“那是我打的示范枪。”

丝毫没能感受到榜样的力量的何开心笑着点头，他甚至没觉得自己被韩沉挤兑了，当然就更没发觉韩沉被他笑意盈盈地猛盯着，迟滞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这时与韩沉相熟的训练场老板过来寒暄，何开心猛地想起此行最重要的一件事：第一次约会他妄图尿遁埋单未遂，这次他绝对不要错过表现机会。

何开心趁那俩人叙旧一个百米冲刺杵到前台将自己攒了好几天的卡递上去，刷卡结账再步回韩沉身边时就连下巴尖儿都往上抬了好几档。

有心没提前结账的韩沉望着冲他走来的机灵鬼尾巴都要翘上天的模样，少有的在与人对话时分了神。

韩沉不自知地抬了抬嘴角，友人诧异地看了眼韩沉又转而望着此时已经近到跟前儿的何开心，冷不丁生出万般感慨：“开张三年老韩就没付过一粒子儿，这位小大款不介意的话替他把账一并结了？”

何开心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分期成么？”

“你听他鬼扯。”韩沉看他紧紧攥着自己手中卡片的小样儿不禁笑出声，“哎小少爷，你问问家里，搞不好这条街都是你家的。”

没想何开心居然真的摸出手机搜地标，搜完倍儿自信地昂首挺胸：“还真是我家的！……不过这个还是分期吧，哪有用老子的钱养老婆的道理……”

韩沉抬手——何开心嬉皮笑脸地护住后脑勺。

回去路上何开心依旧没话找话的跟韩沉聊着，同时绞尽脑汁想把话题引到“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你再请我吃个饭”上，没想韩沉连点儿周旋余地都没留给他，径直将他送回他近郊那栋大别野门前。

何开心正打算故技重施赖在车上不下去，接着却听韩沉低声问他：“存了几天？”

“什么几天？”何开心尾音没落下就想明白韩沉在问什么，便无比硬气道，“什么存了几天，刚那条街都是我家的，我好歹一含着24k纯金带pt标志汤匙出生的富二代！”

韩沉哂他：“pt是铂金。”

“……那也是金！”何开心扭脸干巴巴地答，“我就是说我有钱，都这么大人了，我能养活我自己，跟谁交往都是我的自由选择，将来出……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选择也不怕被家里赶出去……”

韩沉听他一张嘴就越扯越远，却越说越具体、具体到仿佛还真正儿八经为之思考演练过无数回的那样，不禁赶在何开心一次性剧透完他俩未来发展的所有可能性前出声：“我就是问问这次多少钱，比我上次请你吃饭差多少钱，你分几次能追平我。”

何开心一愣——“你让我追（求）了？”

韩沉也一顿——“我不让你就不追（平）了？”

“那我几时才算追到？”

“这不看你储蓄状况么？”

何开心想想自己账上小数点后两位，趁着韩沉望着他弯起的眼角还漏着光，决定迂回作战曲线救国：“要不你……先借我点儿？”

韩沉告诫自己不能笑——尽管是被何开心气笑的，但他依旧没法解释自己怎么偏偏就只会被这小子一人气到笑。

他自持着冷脸一时忘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忍不住呻了句：“没见过追人还要借钱的。”

何开心人都已经下车快要走到门前了忽而领悟过来，回身飞扑挂到主驾窗边，恨不能揪着韩沉衣领质问：“你说谁追！追谁！”

自觉失言的韩沉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却在何开心不加掩饰的狂喜下渐渐平复心情，也不撬开何开心将他衣领都攥起褶子的手，而是平和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朋友。

半晌他问：“何开心，你觉得是我救了你吗？”

何开心一秒都不耽搁：“明明是我自己天资聪颖积极自救！”

“那你干嘛要追我？我不过是协助你积极自救罢了。”

——何开心这才知道韩沉迟迟不给他回应居然是为这，他顺着韩沉的思路走了几步发现好像真的是这样（。），可这又怎么样呢？

他这辈子最引以自傲的规律心跳可没为谁乱过，而命悬一线时他一个猛子扎进冲他张开双臂的警察叔叔的怀里时却听到剧烈跳动的双响。

是的，双响。

人有双眼、双耳、双唇、双手，却只有一颗心脏、也只占据一边胸腔。

这样人们才渴求成双，拥抱时才能体会到自彼此心内传来的合拍双响。

韩沉这种老刑侦讲究证据链，何开心恨不得抓人去测个心电图叠在一块儿冲着光展望。

而何开心这种自称玩心少年的心里神棍……韩沉突然绷不住笑起来。

何开心一头雾水：“我读你心呢你严肃点儿！”

没想韩沉抄起钱包塞何开心手里，义正言辞道：“读下半辈子不用找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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