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开心回忆着那时的场景，并依稀记得苏眠也注意到了这人的动作，当时他们谁也没将之当回事儿，现在再回想才意识到：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大概就是那个人。

——就用这么一个动作，给两个在催眠术上颇有研究的晚辈下了心理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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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开心不敢想这人在心理学方面得有多深入的造诣才能做到以一个动作暗示两个优秀同行——他印象中业界甚至都没这号人，却又因自己不可自控地想起头天夜里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无意识地做出那个动作时、所体会到的灭顶恐慌。

他面色骤变，登时觉得星级酒店的昂贵早餐都令他反胃起来，坐在桌边定定地看了自己用果酱画的草图很久，才抬头看向韩沉：“韩警官。”

——韩沉亦凝望着他。

“假使真的如我所料，是那个人同时对我跟眠姐下达心理暗示，那么我们俩所收到的一定是同一个暗示。”何开心忍着巨大的恶心感回忆昨晚自己这儿的心理暗示被触发的前因后果，试图还原苏眠被害的原理——“我昨晚，在环境派催眠术的影响下，获得的暗示是：学以致用。”

这四个字一出，韩沉只觉背脊发寒：何开心受充斥着韩沉房间的完美数学概念所构成的环境要素影响，获得的指示居然是用方法派催眠术谋杀自己？！

“我砸镜子是因为我看到镜子里的我，我的眨眼是规律性的每七秒一次，所以我砸碎镜子，后来听到你喊我所以我凿门，但我凿门的频率仍旧是规律的——那个瞬间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用方法派催眠术自我催眠，而假如我真的不幸被催眠……”何开心深呼吸，“我应该会成为第四个死者。”

“所以，苏眠也应该是收到这个暗示了？……等等。”韩沉突然想起那个并没有显得太慌张的案发现场第一发现人。

儒雅、沉着、中年，他给韩沉留下的观感似乎能完美与何开心所描述的那个人对应，而倘若那个人连续三天在苏眠的要求下为其提供客房服务……韩沉回忆苏眠著作里对催眠流派的划分，这显然是何开心所擅长的方法派啊？

“所以，他给你们下的心理暗示难道是……对方的研究范畴会触发心理暗示，接着你们会用自己的主攻方向……‘学以致用’？”

——何开心看着自己也惊讶于这个推论的韩沉，半晌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算什么？看你们同门不同流派battle么？”

何开心两手揉着太阳穴答：“不止，眠姐并非只有那一次演讲，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我应该会被临时邀请、在下周同一时间完成眠姐的演讲——这是眠姐生前未完成的演讲，我一定会去的，那样的话我就不是在你家遭遇环境派催眠，而是在演讲台上、在业界所有学者面前，用我的专业……‘自杀’。”

——这才是这个“心理学峰会连环案件”正确的下一环节。

而苏眠的尸体不翼而飞、整个苏眠被害案都凭空消失，甚至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手机……这些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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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对无言，就在韩沉压抑不住想给对桌那个才二十岁的大男孩一个安慰的拥抱时，何开心蓦地起身，理直气壮地对韩沉说：“警察叔叔，你抱我一下。”

韩沉有些诧异，但还是起身，隔着桌子环住何开心的肩背，正要退后却被这人揪着领子硬是亲了一下。

——这小子没下对嘴，啃在韩沉下巴上，自个儿却像是做了多大件事儿似的、挺胸抬头冲韩沉道：“我会负责的！”

韩沉忍不住笑了：“你负什么责？”

他本以为何开心会说出些 “亲了你我会负责”之类的话，却没想何开心满眼都是坚定无悔。

何开心看着韩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会负责，让这个连环杀人案，在我这儿划下句号。”

韩沉瞪大眼睛，第一次为何开心那被他低估了的孩子气而方寸大乱。

他心想横在两人之间的桌子太碍事儿了，他此刻只想将何开心揉在怀里告诉他：万事都让人民群众负责的话、还要他们人民警察干嘛？

但他只是注视着何开心，半晌才低头嗤笑：“冷静点何开心，叔叔是来救你的。”

韩沉一句话令何开心仿佛回到他刚被韩沉找上时——这才24小时，他居然都胆敢轻薄人民警察了，可真厉害不死他【

24小时前他对一切都毫无头绪，24小时后他知道了一切却仍旧毫无头绪——何开心没法解除掉那个比他、比苏眠要高阶得多的人下达给他的心理暗示，他总不能这辈子就不碰心理学了，那他可比去死还要难受得多。

……何况还有眠姐。

苏眠做错了什么呢？已经身陷心理疾患囹圄的沈亦臻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在国内心理学业界有所成就的钟泰然又做错什么了呢？

何开心垂头用面包擦掉了空盘里的果酱，他将盘子擦得干干净净，接着一口吃掉整片面包，差点儿没噎到。

而韩沉看着他却兀自发笑，接着问他：“你想不想赌一把？”

何开心不解的望着韩沉：“跟谁？怎么赌？我没有筹码的。”

韩沉从他那件办案专用外套内侧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那支手机——那个只有何开心指纹的手机。

“我不知道苏眠被害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如果说完全按照下心理暗示的‘始作俑者’的意思，尸体、物证和案件的消失以及这支暴露了下一个目标的手机一定不属于他的计划——有没有可能是苏眠本人准备了这支手机，并以此暗示了下一个目标——你，以及另一个关键词——香港？”

何开心目不转睛的看着韩沉掏出自己手机联系局里，听他简明扼要地部署一切后发出声嘲讽意味的低笑，像是重新掌握一切般恢复他惯常的冷脸……何开心只觉得：是骗子也好看，是警察也好看，总之就是这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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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周小篆照韩沉吩咐将峰会召开那天起所有自香港入境的航班的乘客名单——以两周前不幸病故的香港著名临床心理学家钟泰然的邮箱发给香港警方，并以知情人的口吻恳请香港警方调查名单上的所有人，一旦发现有人在心理学上颇有造诣便请他们立即回信。

香港业界痛失泰斗本就愿意积极调查，不久后岚西市局便收到香港警务署特殊罪案调查小组SCI的回复，附件中是一份完整的加密档案，内容提及一个作案时间线有大段空白、但不久前才又有新案底的名字：赵爵。

擅长瞳术，能仅凭对视实施催眠，原本作为高危分子收监已久，但近日越狱后此人化名为赵磊，以命理师的身份入境，目前暂无出境记录。

早就习惯自家老大非常手段的周小篆什么也没问便将所有信息发给理论上还在休年假的韩沉，末了还是发了条语音过来替冷面问：“老大，冷面让我问你上次查何开心干嘛？”

——就坐在一边玩手机的何开心看过来：“你查我干嘛？”

韩沉瞥他一眼训周小篆：“忙你的去少废话。”

也自觉切换成少废话模式的何开心接过韩沉的手机认真阅读附件里的资料，繁体字密密麻麻一大片看得他头痛。他耐着性子看完了足有2G的案底pdf，终于忍不住问韩沉：“所以我们去哪儿找他？”

“成也峰会，败也峰会。”韩沉答，“我这边拜托心理咨询室的许教授给你写了推荐信。”

“许师兄吗？他愿意吗？他老说我没断奶！”

韩沉笑着削他：“那你就要解决这事儿，让他刮目相看，说那又怎么了你就是没断奶！”

何开心原本还跟着点头，听到最后反手就是一肘：“谁没断奶？我早就断奶了好吗！”

——却没想这小心眼的警察叔叔第二天一早直接扣掉了何开心的早餐奶，让他身体力行地表示自己真的已经断奶了。

对此何开心丝毫不以为耻地为五斗奶疯狂折腰——外加怂得漂亮的万字检讨【

何开心在韩沉这儿待了快一周，不止成功扣下了本打算找个地儿度假的韩沉、更将这强迫症几年如一日的数学房间毁于一旦。

他就像个变量X——不一定有解，就算有也可能是无理根。

韩沉盘算着何开心的出现究竟等于几元几次方程，但几秒种后他突然意识到：就在此地，就在当下，他面前的这条路上可不只有他一个根。

他意识到自己的区别对待是无解的，这类似本能的恋爱感情是无根的，而他因为这人展开的一系列纠结是无理的，以及这人带给他的冲动是无限的。

——无解、无根、无理、无限。

到这儿韩沉才惊觉：他正应用着他喜欢的数学概念，却是以此来定义……何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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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开心受邀在全国心理学峰会上演讲，课题承接失踪一周的苏眠所未完成的《催眠理论》。

同时他也是历届峰会所邀请到的最年轻的学者，研究的更是最前沿的学科。

他在演讲开始前花了点时间给大家表演了一个小小的心理暗示——何开心将食指竖起在唇边，教大家发出声“嘘”。

接着他安静了一分钟，待整个现场鸦雀无声了、才笑着告知大家：“一会儿如果我讲得不好，你们就拿这个嘘我！”

座无虚席的业界学者们回以他善意的笑声，何开心仿佛受到鼓舞，立马揉掉发言稿、以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将之扔到观众席，随即开始自信的阐述他和苏眠共同研究的课题。

何开心在台上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的研究，韩沉就冷着张脸在暗处观察观众席。

演讲总时长是半小时，前一刻钟何开心会专注于对他姑且“无害”的方法派催眠术，大约在15-20分钟时他会挑一名观众上台体会方法派催眠，而这之后他便不得不进入极有可能触发赵爵对他下的心理暗示的环境派催眠术的部分。何开心要讲解就必须要演绎，而环境派催眠的环境要素构成的那一刻、“学以致用”的心理暗示就会促使何开心用自己专业所学的方法派催眠术将自己催眠、并于催眠中自杀。

因而对他们来讲就只有这宝贵的二十分钟——找到赵爵，然后解除掉这个心理暗示。

……但韩沉跟何开心都没想到，在上周苏眠精彩的演讲和后来离奇的失踪之后，这个原本只是部分人取向的课题突然引发了大量讨论，因而今天到场的观众是苏眠那场的数倍之多。

韩沉一个一个辨别实在看不过来，便干脆假装是助手、上台给何开心送了点道具。

何开心只听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言语一句，无需应声一个对视就领悟了对方的打算。

他接着起势让工作人员开启自己身后的大屏幕，决定随机抽取一个观众上台体验接下来的催眠——他跟韩沉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都直勾勾盯着屏幕，直到大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张他俩都见过的儒雅的脸才大声叫停。

何开心回头，望着台下仿佛一条游龙般飞速窜进观众席朝赵爵掠去的韩沉，又扭头瞪着大屏幕上面色平静的赵爵，志在必得地抬起嘴角。

也就是在这时，何开心敏锐的捕捉到赵爵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突然预料到赵爵要做什么，自己大喊了声：“韩沉！别让他做那个动作！”——接着使出全身的劲儿、慌忙去拉收拢在屏幕两侧的幕布。

——所有人都听到嘘声，却只有何开心抬眼看到被拽下来的幕布遮掩的屏幕上、赵爵标志性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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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沉一把扣住赵爵的手腕将之反剪到对方身后，他清晰地听到赵爵平静的陈述：“小朋友，你厉害的。”

“你把给他下的心理暗示解除掉！就现在！”

这人回头睨了韩沉一眼，了然道：“我说小朋友怎么这么厉害，原来你也很厉害。”——半晌又像是想起苏眠似的补充：“还有小姑娘，她也很厉害。”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是如何死去的，但所有人都试图将事态控制到自己身上。——钟教授直到心脏停跳前都在给峰会负责人发消息通报这件事，沈先生选择在最偏僻的宅邸自尽。苏博士做得出乎意料的好，她把自己弄不见了，断了一环的链是连不成圆的，一切本该结束了，——但她也是到最后才意识到：当时不止她一个人收到了我的暗示。”

赵爵被后续赶来的重案组警员戴上眼罩与口枷扭送回局里，其他同事正有组织地疏散人群。

韩沉在凌乱的幕布间找到昏死过去的何开心，将人扛上自己的车飞快送去医院。

何开心就像卡着点似的、在危险期的最后一分钟睁眼，但他两眼涣散对不上焦，直到韩沉出现在他视野里，躬身贴近他耳边、在心跳无限趋近读秒的何开心耳边问：“醒了？要抱一下么？”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韩沉听见何开心的心跳乱了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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