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路上韩沉就没踩过刹车，本来还觉得他俩车技不分伯仲的何开心愣是将车顶把手死死抓了一路，下车时一双小细腿儿居然还有点儿发软。

他跳下车扶着车门站了好一会儿，等人下车落锁看清车身颜色后才听韩沉“啧”了声。

何开心右眼猛地跳了两下，一把扯住正一言不发走过他身边的男人：“我去这我的车！——你是不是又开顺手了以为是你的警牌车了？罚单怎么办？！罚款怎么办？！我驾照分都要不够了买分的钱谁出？！！”他咋咋呼呼跟人闹进围着明黄警示带的楼道，“你到时候就说、就说是你强行征用，对，有多少罚单都算你的，不然……不然我就不上去了。”

韩沉抬手一把扣他面门上：“行了啊你怎么不干脆连人带车一块过户给我。”

“想多美呢还想讹我一车？！”何开心嘴硬又跟了一句，临上楼了才抓住韩沉手腕用力拧在手心儿里，“那什么你别走这么快……”

韩沉这才肯正眼看他：“现在知道怕了？”

何开心没答话，就是抓着韩沉手腕的力度有点大，大到他虎口都在发麻。

“不是号称什么变态杀手妖魔鬼怪你都不怕呢？”韩沉也不管何开心吊在他手腕那儿跟个特大号等身挂件似的，硬是这么一步一拖地将人拎上楼。

何开心心想这能一样么，那可是快乐犯，又没有什么上岗须知行为准则道德操守，谁知道这摆了八桌肉宴的变态把死者家里搞成什么鬼样子了？

他跟在韩沉身后没敢瞎张望，等人停在一户门前才堪堪从韩沉背后冒出头来，上下打量着还贴着“福”字的防盗门。

何开心这才生出点头绪，不确定地问韩沉：“……死者身份确定啦？”

他一口热气贴着韩沉耳根灌进人家肩窝，韩沉忍不住侧头睨了他一眼：“脸都没拼完呢上哪儿确定去？”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死者家？”

“这个小区一共9栋楼，八个楼顶都摆了肉宴，如果不是肉不够了没法摆第九席，那么剩下这栋很有可能含有特殊地点。”

——死者家、凶手家、第一命案现场、肢解现场……这些“特殊地点”一个个蹦进何开心脑子里，每多一个选项、何开心拧着韩沉手腕的手指就更紧上一分。

却没想韩沉感受着在对方钳制下渐渐失去知觉的手指，沉默片刻才说：“行了，逗你玩的，之前排查九栋楼，只有这栋剩三个空屋，所以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手上力道一松，何开心额头用力磕了下韩沉脊背：“查案呢你能不能严肃点儿！”

韩沉笑着拧开门——“……啧。”

何开心正惊奇着这人怎么又“啧”，正要冒头问话就被韩沉回身又扣住上半张脸推了出去——“怎么了这是……”

他透过手指缝看到韩沉严肃至极的俊脸，对方皱眉掏出手机，接着吩咐：“九栋1304，冷面带人来封锁现场，找几个老鸟，不要新人。”

7.

何开心蹲在门前，等警方来封锁现场前他只能保持这个姿势、跟杵在门口远远观察室内景象的韩沉搭话：“除了肉宴……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吗？”

“你之前不是问死者内脏么，我估计都在这儿了。”

韩沉这话有些答非所问，毕竟何开心一早到组就看了所有现场的照片，什么肉块肉宴他都看过了，就算他心里犯怵也不过是因为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实际上应该也没什么好怕的。

但韩沉看了现场一眼就把他推到门外不让看了，所以现场一定有什么是他不能看、或是看了之后一定会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的东西。

于是何开心硬着头皮扭头，冷不丁对上韩沉一副“我就知道你要偷看”的表情，登时吓得整个人都往一边歪去。

韩沉搭了把手将人提起，等何开心靠墙站稳了才发现这人单手撑墙将他整个儿拦在角落里，好一会儿后他便隔着韩沉这条胳臂目送同事们进出清场。

只是这帮见惯大场面的警察们进屋再出来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何开心，像是屋里有什么东西是人人看一眼都知道跟何开心有关似的，反倒令何开心更是好奇：“到底什么情况？”

“不是说了么，内脏都在这儿了。”

“我是问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的？”他顿了顿，谨慎地又补上句，“或者……跟我有关的？”

韩沉不答，硬是等同事们搜证完毕收拾东西撤了才松手：“自己去看吧。”

警方搜证持续不到一小时，室内所有均匀切片的人体内脏、陈列肉宴的方桌与摆盘都被当做证物装箱带走，所有大件家具悉数拍照存证——特别是几乎覆满客厅里整面电视墙的……何开心的照片。

从不知从何处剪来的两寸登记照，到六七寸大小的自印日常偷拍，再到张贴在心理咨询室门前的零开大海报——满墙不同尺寸的“何开心”望着仿若被钉在门前的何开心，令他生生炸起一身鸡皮疙瘩。

何开心无措地望向韩沉：“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屋主跟踪你有一段时间了。”韩沉的表情有些阴翳，英俊的面皮下压抑着堆积的怒气。

“唔……这几张照片上的衣服我上周穿过，那几天我都有课，课上被偷拍的几率挺大的……”何开心边思索边揣摩着韩沉的表情，接着道，“我上课都允许学生拍板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混在其中偷拍我……”

他一时还没琢磨明白韩沉干嘛这么气，直到对方咬着后槽牙问他：“你觉得这间屋子的主人是死者还是凶手？”

何开心心里一惊，乱成一锅粥的脑子里什么有效信息都抓不到，只能坦诚地答：“我不知道……”

韩沉的脸色令他心里犯怵，但很快他意识到韩沉不是跟他生气、更不是因为自己又卷进了诡谲的案件，而是这个房间的主人——甭管是死者还是凶手、甚至甭管跟碎尸案有否关联，这人都成功地激怒了韩沉。

8.

也不知该说是何开心运气太好、还是韩沉压根儿没把他日常扑腾放在眼里，以至于何开心现在仔细一想：他好像压根儿就没见过韩沉真正生气的模样。

这人平日里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偶尔在何开心的有心逗弄下能发展出哂笑、嘲笑与冷笑功能，赶上人心情好或许还能极其偶尔地看到他嘴角一抹浅笑，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

何开心习惯了韩沉面无表情的设定，冷不丁见着这人皱起眉心如临大敌的模样，居然心里还有些不大乐意起来：开玩笑，他日常努力作死都没换来韩沉真跟他置过气，眼下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讨厌鬼偷拍他几张就被韩沉惦记上了，——这让誓要拥有韩沉全部喜怒哀乐的何开心怎么想？

——于是何开心也单方面跟那偷拍他的STK较上劲儿，回组里第一件事就是让助理把上周5堂心理公开课所有学生名单和个人信息都发了过来，自己从韩沉桌上摸来支笔开始慢慢筛查。

韩沉歪头瞥他一眼，替这自个儿都不记得自己上礼拜每天着装的小子剔除了周二和周五两天名单，这才将剩下三张名单分别对应上当天他被偷拍的照片、还给人逐一比对。

不查不知道，这一查居然还真给何开心找出好几个每周听他好几节课的人——

要知道何开心教授的心理公开课在岚西很有名气，为了更好的满足更多人的需求，何开心将所有由他主讲的课程都设置成每人每周一课时，所以每单个礼拜从周一到周五，即便讲法略有调整、他的课的流程都是一样的。而眼下他从上周一、三、四3天的名单中勾出了7个至少出现过两次的名字，其中更有两人三天都出现了。

韩沉煞着脸目送何开心又捡起周二和周五两天的名单，比对后他发现这7个人中有1个人五天里上了2节课，3个人上了周一、三、四3节课，1个人除了周五全到了，剩下2人一周里上了五次一模一样的课程。

统计出结果时何开心整个人都慌了，他本来就不擅长记人——要知道他连自己上礼拜每天穿了什么衣服都记不住，就更别提从偌大一个阶梯教室里百来号学生中挑出昨天也出现过的脸。

他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连续五天听他讲5堂一模一样的课，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有哪儿招惹上别人对他偷拍至此。

他望着韩沉说不出话，垂下视线又在最后圈出来的两个名字上摇摆不定。

——这两人刚好一男一女，看名字何开心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可助理很快将两人登记的信息发过来，何开心看一眼报名表上的登记照就觉得要完——毕竟过去二十五年来除了爹妈死党、他可就记住了韩沉一张脸，而他居然对这一男一女的长相都还有点儿印象，也就是说……

就在这时韩沉同时举起打印出来的两张报名表问他：“你觉得这两个人——谁更像死者？”

9.

何开心没敢应声儿，他觉得俩人都挺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死者（的头），但人死者就一颗脑袋，总不至于能对上俩人吧？……而且再怎么凑巧、这两个人都长得太像了，要不是两人录考勤的指纹不一样，说是同一个人的两种扮相何开心也信。

反倒是韩沉，琢磨半天像是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突然滑开转椅拍了拍唠叨，问组里这位痕迹学专家：“碎尸案的刀口连贯性能证明两截尸块出自同一具尸体吗？”

唠叨知道他想问法医拼完后确认为上女下男的那具尸体：“但是法医比对了上下两截的DNA，除了刀口的连贯性之外、比对相符的DNA也能证明这个死者上女下男，而非两具尸体二合一。”

“那有没有可能——这两个死者的DNA本来就极其相近呢？”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医学上来讲这种情况不是没可能，但是出现在同一个案件中的话巧合的地方太多，毕竟鲜少有人能找到两个DNA如此近似的人——还分属两性、还凑巧都能被凶手谋杀并肢解、甚至身形近似到还能拼在一块再下刀……但概率再小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发生。

于是韩沉立刻派人搜查两张报名表上登记的住址——这一男一女分别住在市中心的公寓群和三环附近的城中村，双方都没有直系亲人在世了所以无法深入探究两人的身世，但警方分别取证了两人家中散落的毛发，与直到几小时前还确认为“同一具尸体”的上下两截比对分析，最终得出结论——

“女方DNA与上半截尸体完全吻合，男方DNA与下半截尸体也完全吻合。两截尸体当时比对DNA相似处高达九成，再加刀口痕迹连贯所以推断为来自同一个死者，……所以这俩人DNA几乎一致，恐怕是对龙凤胎。”

韩沉听完唠叨的报告，望着等结论等到一宿没睡的何开心那几乎挂到颧骨上的黑眼圈：“来，跳个大神。”

“线索这么少我上哪儿侧写去！”何开心瞪他一眼接过检验报告，顾不得感慨怎么这种概率的巧合都在他的课上发生了，就听韩沉继续补充：

“两人都跟第九个现场没有直接联系，而发现尸块的这九处现场却在同一个小区，基本可以确定要么这个小区跟凶手有关、要么这小区的风水不太行。”

“也就是说……那些照片很有可能不是出自死者，而是出自凶手……？”何开心皱起眉，“但咱们是因为怀疑照片出自死者才去查我的学生，如果照片本来就不是学生拍的，那前面这段行为逻辑就不成立了啊？”

韩沉看着他：“你都说了凶手是快乐犯，难道快乐犯还有什么行为逻辑么？”

“我指的不是凶手的行为逻辑，我说的是咱们。”何开心愣了下，忽而疯狂翻找起头天两人才分析过的名单，嘴上还不住小声嘀咕着什么，韩沉贴近了才听明白——“凶手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快乐，谋杀是，肢解也是，TA为什么会选这两个人，这两个人的存在也令他感到快乐，TA偷拍我也是因为快乐……所以是……找到同类使TA尝到快乐，还是除掉同类令TA享受快乐？”

10.

“何开心……何开心！”

韩沉一把扣住何开心的脑袋，捧着人双颊叫停。

“听着何开心，这事跟你无关，那两个人不是因为你而死的——你都说了凶手是快乐犯，只是犯罪令TA快乐而已，你不是其中任何一条参考标准。”韩沉扣着何开心的脑袋强制他冷静下来，接着却以唇抵在他耳边低声告知，“从第九个现场开始都是熟人接手，但是最后建档时一定会提到第九个现场的照片，在这之前你暂时不会被隔离调查。”

何开心点头后韩沉才放开他，这小子看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却一旦波及到他自己就容易自乱阵脚。每每这时韩沉于他无异于一剂强心针，关键时刻至少能提醒他多想想，千万别被凶手牵着鼻子走。

于是何开心深吸口气，将他刚刚突然慌张的原因且先跟韩沉一五一十的交待了：“凶手就是奔着特大要案去的，所以一定知道是黑盾组来查这个案，不管前八个现场能发现什么，第九个现场都会因为一墙照片将矛头指向我。然后你们彻查我的学生，发现两个死者的存在，我带的学生成为唯一的联系纽带，那些重复听课的学生就是嫌犯。因此我怀疑那几个天天来听我课的人都有问题，这可能不单纯是某个人的个人行为，也许他们已经形成固定团体，这两个死者，还有凶手——都是其中一员。”

“凶手对他们有基本认同感，这是出自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而连接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我’，至少应该是‘对我感兴趣’。”何开心顿了顿又道，“但后来这种基本的认同感反而构成了杀机，因为这两个人每周重复听五次课，他俩是在‘对我感兴趣’这件事上最执着、也是一周以来与我接触最多的人，所以凶手才转而杀了他们。”

“但后续摆肉宴又是为什么……”

韩沉一哂：“说不定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怎么会，凶手又不知道我跟你……”何开心刹住话，却忍不住瞪大眼望着韩沉，“难道凶手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才做了这么个大案，就是为了引黑盾组让我参与调查？”

韩沉脸上讽刺的笑几乎已经到了渗人的级别了，何开心被他看得一哆嗦，不禁重复了遍韩沉安慰他的话：“你说过的……这事儿跟我无关哈！”

“你最好祈祷无关，这事儿要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你直接写检讨出书吧。”

周一下午就有课的何开心难得没借着黑盾这边的“公活”明目张胆翘班，他惦记着那个极有可能出自他自己课堂的“快乐犯”，实在拗不过这时候又不放人的韩沉，只能带着家属到心理咨询中心去。

除了偶尔接人下班外就再没来过这儿的男人下车后撂下人就去今天上课的阶梯教室占座了，徒留何开心一人停好车回自己的办公室稍作准备，临上课前才抓着打了好几个圈的名单去了教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