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斟有时真的不懂, 谢恒颜一颗脑瓜子,到底是由什么东西组成的。
他只觉得无奈又很好笑, 继而托着手里半袋碎银,吊在傀儡面前,一晃一晃地哄他:“钱不要了?”
谢恒颜说:“不要了。”
“牙也不要了?”
“都不要了。”
殊不知谢恒颜一副孩童心性, 变幻无常, 往往最是难哄,印斟坐一旁拿银两勾逗半天,不见他笑,反而愈发将头拱进棉被深处,弓着身子,蜷得像是颗煮熟的虾米。
最后无可奈何,印斟只好清清嗓子,凑在他身后,佯作难受, 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
果然没过片刻, 那傀儡自己动了,一咕噜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轻声问他:“咋还在咳啊, 你没吃药么?”
回眼见印斟却是微微抿唇,拧着一双好看的眉头, 仿佛是在强忍笑意。
谢恒颜:“……”
印斟偏头掩面, 像是不轻不重地笑出一声, 那表情简直就是在欲盖弥彰。
“你、你骗我?”谢恒颜恼意陡生, 杏眼霎时瞪得滚圆发亮,“你这人怎么……”
话未说完,偏被印斟抱小孩儿似的,一把从棉被深处抠了出来,无视他的所有挣扎,高高托起,直到举过头顶,谢恒颜两边侧颊终于涨得通红,倏而冲他喊道:“放手,我咬人了!”
印斟问他:“你没有牙,如何能咬?”
谢恒颜张牙舞爪道:“剩下一颗,还怕咬不死你?”
印斟淡定道:“……会漏风的。”
“我……我……我……”
谢恒颜喉头一堵,半晌哽咽,方才恶狠狠憋出一句:“……我和你拼了!”
话落之时,忽觉眼前一阵天昏地暗。印斟将谢恒颜放下,手掌却不忘在他头顶罩着,来回摩挲,似带有几分不言而喻的安抚意味。
——谢恒颜顿时就说不出话了。
他像是一头被人彻底驯服的温顺野狼,就算给顿鞭子,也永远只会站在原地缩头缩脑——然而随手扔颗糖吃,却能甜到整颗心都软掉。
一只不懂该如何生气的傻子傀儡。
谢恒颜唯一表达伤感情绪的方式,也就只有耷拉着头,眼尾下垂,无比沮丧地出声说道:“行吧……算你赢了。”
印斟却叹声说:“是你赢了。”
谢恒颜:“你厉害,你赢了。”
印斟漫不经心:“是你。”
谢恒颜立马瞪眼:“你!”
印斟话都懒得说了:“……”
谢恒颜声线陡然抬高:“我说是你就是你,不准反驳!”
自己方才说完,突然一个闭嘴,赶忙将话头止住。印斟也向他做出噤声的手势:“……外头睡着一地,都叫你一嗓子喊醒了。”
谢恒颜冷哼一声,眼睛睁到快要翻出来了。
“你老实些。”印斟道,“听我把话说完。”
谢恒颜扬了扬下巴:“说。”
印斟道:“你的牙,我会想办法弄回来。”
谢恒颜垂着眼睫,一声不吭。
印斟又补充:“我没有别的意思……”
谢恒颜别扭地问:“那你什么意思?”
“那颗牙……咳,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印斟干咳一声,别过脸去,略有些尴尬地道,“就这样叫旁人买进卖出,颠来倒去,恣意玩弄,你自己想着,能开心吗?”
谢恒颜眉角抽搐,忽觉一阵恶寒:“本来没多大点事,让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恶心。”
印斟道:“所以,要拿回来。”
谢恒颜还是杵在原地,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印斟便抬手推他回床,放缓声音,感觉像在哄个闹脾气的孩子:“反正……是我不对,你怎么都好,牙齿必须拿回来。”
谢恒颜心里堵着,原想趁机反驳点什么,偏又听得印斟继续道:“明日若能得空,带你去镇里下趟馆子……想吃什么吃什么,成不成?”
谢恒颜翻身钻回被里,赌气说道:“谁稀罕。”
然而过得一阵,又忍不住拉开被子,问:“你要带我吃什么?”
印斟裹着毛毯躺到一边,说:“随你。”
谢恒颜探头瞅着他:“那……我想要十根糖葫芦。”
印斟淡声问:“你没牙能吃这个?”
谢恒颜:“……”
印斟低叹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的纵容:“行,买。”
“一百根也成?”
“都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