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五……五百两银子?”
街外正是一片车水马龙的小酒馆内, 谢恒颜瞪圆两只黝黑发亮的杏眼,只差没把面前整张木桌从头掀翻:“是谁这么大手笔, 花重金单就为了买我一颗破牙?”
彼时印斟就坐在桌旁,恹恹扒拉着手边几碟小菜,却是味同嚼蜡一般面无表情。
“……我收回方才说的那些话。”谢恒颜馋到两眼恨不能滴出血来, “你快想办法, 把牙弄回来……天呐,五百两银子,够我一辈子不愁吃穿了!你去把它弄回来,快弄回来,拜托拜托……”
印斟放下手中碗筷,继而冷眼瞥他:“你这一辈子,就值五百两银子?”
谢恒颜在他耳边嗡来嗡去:“弄回来,弄回来,弄回来, 弄回来……”
印斟:“……”
“那不然这样——”谢恒颜灵机一动, 忽而扬声道,“我把另一颗牙也拿去卖了,指不定又有人出五百两要的, 这样可不就发大财了?”
印斟凉声道:“白日做梦。”
“啊……卖吧卖吧,要死了, 我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值钱。”
“坐下吃饭。”印斟喊他, “你不吃就走了, 回山里还有别的事要忙。”
于是谢恒颜兜了一圈, 又灰溜溜地转回桌边老实扒饭,印斟则伸出筷子,剔开盘里白嫩干净的虾肉,一个一个朝他碗里夹。
到底是只没心没肺的呆头傀儡,有人给他递去吃的,转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立马便能烟消云散。
倒只剩得印斟自己,一边剥着虾壳儿,一边堵到心口发闷,最后忍不住看向谢恒颜,说:“……问你一个问题。”
谢恒颜头也不抬,忙着滋溜吃虾:“你问。”
印斟道:“你爹长什么模样?”
话音刚落,便只听得“咯噔”两声,谢恒颜手里筷子稀里哗啦,直接朝下滚落一地。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傀儡尽是一脸悚然,“你见到我爹了?”
“……没有。”
印斟神色淡薄,对适才巷中那番偶遇只字未提,仅是看似漫不经意地道:“问问而已,不用那么大反应。”
谢恒颜犹是惊魂未定:“怎突然想到问他?”
印斟反问:“不能问吗?”
“倒不是不能问。可我爹他……就是一玩木雕的普通工匠。”谢恒颜挠头道,“他从来不爱惹事,顶多就脾气怪了那么点,也不是什么坏人。”
说完,瞅着印斟欲言又止的脸色,偏又不慌不忙地补充一句:“不过吧,还是比你那挨千刀的师父……要好不少的。”
印斟:“……”
他想问的明明不是这个。
是长相,是五官,以及对方看人的每一道眼神。
然当谢恒颜抬头与他对视那个瞬间,傀儡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偏与在那巷中无意瞥见的黯色杏目,已近相似到了如出一辙的地步。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若说傀儡与他父亲并非亲生,那这世上还能有谁,能与他的容貌相似到这般程度?
两人大眼瞪着小眼,不知所谓地互相打量好长一段时间。
忽而耳畔拂过一阵尖锐,传来微许嘈杂声响。有人拼死拼活扯开了嗓子,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一声高喊:“师兄?!”
谢恒颜与印斟同时回头,便见康问与成觅伶在酒馆临桌不远的地方,彼时正愣生生睁大四双眼睛,朝他二人投来惊骇无比的目光。
康问三两步跨过木桌,径直朝前走到印斟身旁,压低声线,又极其郁闷地喊了一遍:“师兄!”
不过短短三日未见,这对师兄弟倒像是千百年未能见得一面般,生出几分久别重逢的微妙情绪。
“师兄怎能同这小倌在一块吃饭?”康问酸溜溜道,“自从上次参拜之后,你连家也不回了,成天就只在山里晃悠,害得师父天天对我和师妹冷脸。”
印斟干咳一声,未及开口说些什么,谢恒颜却在旁拧眉问道:“师兄为何不能同我一起吃饭?”
此话出时,康问已是拉开桌椅,毫不客气地坐到印斟身旁,拿起筷子夹虾肉来吃:“师兄,再照这样下去,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家住了?”
印斟:“……”
说完身后成觅伶也一并跟了上来,两眼瞅的却非多日未见的大师兄印斟,而是直直瞥向旁边呼哧扒饭的谢恒颜。
“我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师兄养的小倌。”成觅伶又是好奇,又是紧张道,“居然真是活的小倌,他……他还会动耶!”
“……”谢恒颜一口白米没咽进去,差点给她当场呛得半死。
“你皮肤好白呀!”成觅伶活像是看见什么稀奇物件般,几乎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着谢恒颜道,“眼睛也好圆……天呐,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圆,是不是所有小倌的眼睛都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