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互相对视,其间所含带的情绪, 却比方才任何时候还要来得复杂。
当然他们不仅仅只是互看而已。因为紧接着谢淙做了一个非常玩味, 同时又很具有挑衅意义的动作——
他模仿成道逢的样子,将手中那根木拐抬高了些许, 然后正对着印斟所在的方向, 颇带深意地指了一指。
这样微小的举措,谢恒颜没能看懂。但对印斟来讲, 其中轻蔑鄙夷的含义,可能比正面直接给他一拳来得还要深重。
因为早前在祠堂因神像一事与成道逢发生矛盾之时, 印斟的好师父——他最敬爱,最尊崇的好师父, 曾经就是用这样一根木拐, 当众对他进行无情的责罚,同时还逼他揽下莫须有的错误。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谢淙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印斟目光中骤然多出几分冷冽, 随即缓缓后撤数步, 将空余的手掌拢入袖中,摸到那最后几张镇妖用的符纸。
而在这时, 谢恒颜却将他的意图一眼看穿,当下伸出手来, 缓缓按在他腕间, 又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但印斟明显没有听进去, 他佯作安安分分地收回五指, 偏将其中一张符纸轻轻按于掌心中央, 无声以袖口掩住。
“……这就是你之前口口声声说的,交的新朋友印斟?”彼时谢淙却忽然开口。
谢恒颜抬起两眼,看了看身旁面色僵冷的印斟,最后还是讷讷转移了话题:“阿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淙眯眼道:“我在问你问题。”
谢恒颜咬了咬牙,仍是固执问道:“阿爹为什么在这里?”
谢淙赫然扬眸:“谢恒颜!”
“你不是不肯要我了吗!”
话音方落,谢淙已然扬起手中木拐,眼看着就要朝下砸向谢恒颜的正脸,忽然身旁印斟探出一手,从中将那木拐尾端以两指稳稳摄住。谢淙微有惊讶,待要施力将之取回,印斟却是抢先一步,往木拐一头一尾相继贴上两张符纸,随后单手画咒,再借力抽出袖中最后一张大符,朝空中一旋,不由分说便要扣上谢淙的脑门!
此举实属突然,以至于谢恒颜没能提前做出半点反应,待要出手阻止之时,那张整脸大的符纸已经嗖的一声,好巧不巧定于谢淙额顶正中央处,接着立马生效,倏忽自他头与颈项间生成一道禁锢锁链,再由印斟伸手朝回一勾,登时如同狩猎牲畜一般,硬将谢淙原地往前拉出数尺长的距离。
谢恒颜瞬间骇得脸都绿了:“印斟,你别胡来!”
印斟冷冷一扬手腕:“但凡玷污神像者,不论是谁,都决计不可轻饶!”
“谁跟你说是我爹干的!”谢恒颜慌忙拽住他的衣角,“快把符纸解开,你怎的不分青红皂白乱扣人!”
印斟侧目望他:“我看你才是瞎了眼睛……认贼作父!”
谢恒颜喉头一哽,差点没让他气到吐血:“你说什么?”
恰在此时,符纸下的谢淙猝然仰头,圆润的双目如同充过血一般,蓦地转向,继又再次凝向印斟正微泛冷的侧脸。
紧接着印斟还未反应过来,喉咙便像是被人隔空狠狠地扼住——分明谢淙没有抬起任何一边手掌,但在两人目光再度交汇的一瞬之间,仿佛整颗心脏,都被谢淙一并攥握在手里,恍惚间,竟多出微许生死一线的尖锐意味在内!
“你再说一次。”
谢淙扬起下颌,眼神利害到仿佛是刀子在一遍遍地剜:“我是什么?”
印斟丝毫不惧,几乎一字一顿,极尽清晰地道:“偷毁神像,暗袭镇民……不是贼是什么?”
“印斟,你别说了!”谢恒颜失声喝道。
偏偏此时,谢淙苍白细长的手臂骤然扬起,穿过木拐及两张符纸的层层阻隔,竟是径直朝前拧上印斟的下巴!
随后只听得一声骨骼错位的异响,印斟被迫回转目光,继又迎上谢淙猩红狰狞的一双杏眼。
这回是当真如被人束缚禁锢于笼中一般,他只觉得浑身猛地一麻,手脚瞬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待要反抗挣扎,双耳却是猛地一震,再次听得谢淙幽幽下达了指令:“怎的不肯说了?”
印斟狠命开口,硬是发觉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谢淙愈发肆意道:“接着说啊!”
印斟面色铁青,又接连尝试数次,终究没有任何破解的余地。
谢淙又道:“说清楚,谁是贼?到底是你——还是你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师父?”
——于那短短一刹那间,印斟幡然醒悟,大概自其中明白了一些什么。
谢淙拥有与傀儡同等的能力……精神控制。
而且是比普通傀儡更强悍更直接的那一种。
可谢恒颜明明说过,他爹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若说活人也能修得这般强悍可怖的一类精神术法,再之后的日子,就算能有“禁妖令”重出江湖,那也都是形同虚设。
印斟根本来不及多想,袖内却是忽地传来一阵湿腻。
一滴,两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