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 天外好像有了几许薄弱的光。
印斟半睁开眼,感觉微光远在海平面那一头, 弱到几乎混淆不清,仿佛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得到。
周遭亦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平和,原本盘踞在耳畔嘈杂不堪的人声, 以及翻天覆地的海浪与狂风, 好像都在那白光乍现的短暂一刻戛然而止。
“谢恒颜?”
印斟嗓音已然嘶哑,勉力抬起头来,眼前能够望见的,却是茫茫一片灰白的雾霭。
“谢恒颜?!”印斟又喊了一道,仍未得到一字半句的应答,“颜颜,你在哪里……好歹回答我一声!”
彼时他浸在冰冷彻骨的海水当中,身侧是大船分割垮塌遗留在海面的碎木无数,以及仓库沉海后纷纷浮出水面的破旧木箱, 他大概能认得出来, 哪边是船头,哪边是船尾,包括早在狂风中折断的风帆与桅杆, 都几近能辨认得一清二楚。
——一切仿佛是与方才相差无几。
但当印斟勉力展开手臂,在视线范围内的区域来回游过数圈, 却不曾见到同行中任意一人熟悉的身影。
没有呼救声, 没有哭喊声, 也没有谢恒颜在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看到的世界空如一张白纸。
印斟已在周边一带探寻摸索了好多遍,包括水面所有可见的破碎木箱,以及船身开裂四散的零件无数,但凡是能够用来藏人的不起眼角落,都已被他翻天覆地寻了个透底。
到头来,仍然不见谢恒颜的踪影。
“谢恒颜!”
印斟目光愈发的黯,此刻天地间,像独只剩下他一个活人,仿若失了魂般的浸在海水之中,一时间竟不知再该向何处走。
他依稀还记得,方才是忽然袭来一道巨浪,那时他与谢恒颜之间,仅相差不过短短数寸的距离——兴许稍微再往前探过一些,印斟便能将他整只胳膊都一并握住。
……但印斟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当时海浪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谢恒颜整个人又完全失力,散架似的软倒蜷缩在箱底,根本没力气朝外挣扎。
因而在那道猝不及防的巨浪过后,印斟被迫卷入迅猛湍急的水流之中,谢恒颜亦是翻滚着栽进水底,连带整只木箱都在不断地下沉——印斟原能感觉到傀儡的气息近在咫尺,不料此番从水底一路浮出水面,身边所有人就好像原地蒸发了一样,偌大的海面之上空阔的一片,除去先前支离破碎的小半艘海船,印斟再也没见他们其中一人出现在眼前。
目前的状况令他感到极度的不安。因着结果一般只有两种,要么是印斟本人冲破了屏障,而其他所有人都被迫留在屏障之内,在那巨浪翻滚之际没能从中脱身。
而另外一种则完全相反——这也是印斟所希望的,哪怕留他一人在这里也好,只要谢恒颜能成功闯到外面的世界,他那受到严重损坏的木身……也许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修理。
印斟起先是这么盼望着的,他想让谢恒颜活命,比什么都想。
——但事实往往不会遂人心愿,偏是朝着另外一种完全相反的方向不断延伸。
就当印斟浸在水中,试图抓过其中一块浮木,继续往别处展开搜寻的时候,头顶忽传来一连数声刺耳尖锐的鸟鸣。
印斟原以为附近是有落难淹死的浮尸,招来海上以食死人肉为生的一众猛禽。但当他听到愈发朝身边靠近的振翅之声,以及耳畔不断响起极为熟悉的鸣啼阵阵,方觉此刻多半已远离海滩,压根不存那些食肉猛禽能够歇脚的地方。
那如今在头顶喧嚣吵嚷的,展翅盘旋着的……究竟又会是什么?
印斟陡然抬眼,直到这时,才看清天边笼罩一层乌云之间,正停留近有十来余只通体棕黑,刺耳鸣声一阵紧接一阵的巨大猎鹰!
……真的是猎鹰!
印斟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里居然会出现猎鹰,难道说……
“!!!”
霎时间,他反应过来,待要伸手入袖中,取来用以镇压的符纸数张,但那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因在那同一时间,一道尖锐悠长的鹰哨声,正海面中央陡然响起——随后女子纤细修长的身影踏过水面,轻点在周遭漂浮而起的断木上方,仰头对着漫天盘旋的一众猎鹰,厉声令道:“猎鹰……把他给我抓起来!”
印斟根本来不及躲避,那些个凶猛的怪鸟一旦接收指令,便如疾风骤雨一般朝他猛袭而来!
一时之间,本该平静下来无风无浪的宽阔海面,再次掀起阵阵喧哗入耳的凶狠长嘶。印斟一连数日为海船忙碌,方又遭得那样一场无情浩劫,如今早已有些体力不支,遂当那些禽鸟飞扑上来的瞬间,他完全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抵御。
混乱中,隐约只见得容十涟那张阴鸷的,沉重的,扭曲的,却又毫无表情的惨白面容。彼时她浑身透湿,纤弱的身体在海风中瑟瑟发抖,因而整个人的重量几乎依靠猎鹰的来回飞旋暂以维持。
“小妖怪人呢?”容十涟扬声喝道,“还有那该死的怪物……你把他们藏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