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空落的卧房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柜子里搁着乌念用的新衣,床前是专程为她备的奶瓶, 桌后要什么玩具应有尽有——谢恒颜就这么怔怔站在门后,他记得乌念来这里之前,小绿没表示自己很喜欢小孩儿, 本来家里三个人吃饭, 就显得十分拮据而拥挤,如今再多出个病恹恹的孩子,小绿又能拿出多少钱为她治病?
——而且迄今为止,谢恒颜从未向小绿说明,乌念与方焉中间这一层微妙的关系。
自两人从海岛逃离出来之后,围绕乌念身边的各种惊悚异象,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不曾出现在谢恒颜的面前。
有时谢恒颜甚至怀疑,会不会方焉已经死了, 现如今乌念就只是乌念, 一个普通无奇的弱小婴儿罢了——但一方面又忍不住害怕,他们将她当成普通孩子来养,倘若养到后来方焉复生, 最终无辜受到牵连的,恐还有小绿与她仅剩唯一的这间酒馆。
“小绿姐, 你……真没必要这样。”谢恒颜局促地说, “这孩子她……”
“我说了, 我乐意。”小绿道, “只要小谢你安生一些,日子肯定是能过下去的。我可以将你藏好好的,不让外人发现,你至少也该相信我吧?”
谢恒颜讷讷道:“可是……我得去找印斟。”
小绿道:“我帮你找。”
谢恒颜又道:“很危险的,你又是个姑娘家。”
小绿还是道:“我不怕。”
谢恒颜:“……”
小绿说要给孩子治病,自然是说到做到。果然到了秋分前后,医馆进出的病人相对较少了些许,小绿便将乌念裹进襁褓,牢牢实实系在胸前抱着,准备一并带出门去。
期间谢恒颜追来拦过几次,小绿死活不让,说定要治好乌念的眼睛,谢恒颜实在拿不出法子,只好追在她身后说:“你带我一起去!”
小绿抱起乌念,回头瞥了他一眼,原没打算让这傀儡跟着添乱。后仔细想了一想,觉得让谢恒颜长期这么关在后院,未免太可怜了,遂照常拿出磁石给他系上,边系边叮嘱说:“咱们都约好了,回头到医馆那边,你就牢牢实实呆着,不要引起旁人注意,知道了没有?”
谢恒颜点头,说:“……好。”
“还有,这个你也戴好。”
小绿不知从哪摸了块碎花头巾,磨磨蹭蹭给谢恒颜罩头顶上,说怕街上有人辨出他的模样。
但其实真要算起来,谢恒颜是有些日子不曾上街了。先前是因为病着,如今腿脚又不大方便,好在小绿做的新鞋派上了用场,谢恒颜穿脚边舒舒服服的,大小正好合适,连带那双铁腿走起路来,声音也不似那般嘈杂刺耳。
于是三个人一起出了酒馆大门。
白日的小镇内外相对较为忙碌,往来都是些跑腿运输的杂货商人,自然也有摊贩做的小本买卖,捣腾一堆杂七杂八的玩意,大清早一阵阵的吆喝之声连绵不绝。
谢恒颜初时只觉不适应,毕竟前一年住永村那段日子,早晚都是同一群人在眼前晃悠,大家也没什么要买要卖的,邻里间需要便直接伸手去拿,大不了隔天再送些鱼肉回去,权当是替换。
而今谢恒颜挤在小绿身后,街头巷尾熙熙攘攘的一片,擦肩而过的却全是一些陌生面孔。
他们准备先顺道买点新鲜的肉菜,小绿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抱着乌念,不时碰到几位酒馆的熟客,他们都调笑说:“绿姑娘这是连娃儿都有了,啥时候生的,我们怎不知道?”
又有人问:“男娃女娃?怎没见过孩子他爹?”
“老板娘厉害呀,既能赚钱养家,又能顺手带娃。”
“你们都别拿我说笑了,我一把年纪还未成亲,哪来的条件现在生娃?”小绿笑着说道,“不过是远房亲戚送来的孩子,近来入秋染了风寒,送她上医馆里头看看。”
众人闻言,哗然的一声,纷纷又无趣地散了。倒有那么些眼睛尖的,瞥见身后带花巾的谢恒颜,一副清清瘦瘦的男子身形,瞧那衣着打扮也十分干净漂亮。
懂行儿的人立马蹭上去问道:“怎么了绿姑娘,这是打算收拾好酒馆,重新干回老本行儿了?”
“去你的老本行,老早收手不干了——上回自空盏一闹起来,谁还敢没事开青楼的?”
小绿连连朝人摆手,末了将谢恒颜拉到自己身后,母鸡护崽似的说道:“他才不是小兔儿,是我家新来打杂的伙计……不卖色相,不卖色相!”
话虽这么一说,就算一般寻常人,也该慢慢品过味儿来了——小绿姑娘至今未能出嫁,眼下上街多带了个孩子,背后又站了个陌生男人。尽管她什么都不说,众人听罢也只是笑笑,心里却不由展开无限的遐想。
这一下有说她包小白脸的,也有叹说这么下嫁可惜的,反正如何去猜测指点的都有——小绿一概只作不闻,至于谢恒颜本人呢?他偏是个听不懂的二愣子,什么话吹到他的烂耳朵里,自然也跟聋了没什么两样。
两人带着一个乌念,面色如常地继续走路,谢恒颜整个人呆呆的,满眼是街头来往不断的人群,小绿走在一旁,却总忍不住回眼瞧他,一面看时,一面又讷讷出声说道:“小谢你这个人……当真没怎么变的,还跟原来一模一样。”
“什么?”谢恒颜正微微出神,没留心她说的些什么。
“没什么。”小绿调笑道,“是不是太久没出门,眼睛都快看直啦——看起来好呆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