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短暂一瞬间,谢恒颜觉得自己在做梦。
印斟怎会出现在这里呢?现如今的世界颠三倒四, 事件发生的次序与以往截然不同, 按道理来说,就算一切依照惯例持续发展, 那印斟也没可能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出现。
而且……还是以这样, 毫无遮掩的形象, 站在水里,任由哭成狗的谢恒颜抱着。
不,印斟绝不可能是裸-男, 裸-男也绝不可能是印斟。
谢恒颜在意识到这点过后,清楚地明白过来, 自己是太想印斟了, 才会出现如此荒谬的幻觉。
于是他一把将裸-男推开,毅然决然地转身,连手带脚准备攀爬上岸——忽而这时,身后裸-男一把上前来, 宽厚的手掌扣住谢恒颜的手腕, 却实打实地用足了力气,好像生怕他会跑了似的,生生将人给拖拽了回来,并以低哑的嗓音向他问道:“……你又想去哪?”
谢恒颜登时头皮一麻,应了那声低唤, 无比僵硬地回头过来——偏这一回, 对上的确是那副熟悉至极的面孔, 锋利而不失温和的五官,彼时眉眼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水雾色,于他黝黑深邃的眼底,却是说不出的沉郁与悲哀。
“你……”
谢恒颜一时说不出话,下一刻,印斟三两步上前,伴随哗啦的一阵阵清晰水声,傀儡再次陷入到对方暖热的怀抱里。刹那间,他的呼吸好像要停止了,满鼻腔里都是印斟身上熟悉的味道,谢恒颜闭上眼睛,甚至不敢用力去呼吸,他害怕做出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他的印斟都会在眼前瞬间消失,化为不可见的泡影。
为什么?
谢恒颜满脑子的为什么。然而此时此刻,他确是在印斟的怀里,对方身体的温度透过河水缓缓传递至谢恒颜的心尖,那是他们曾经拥有过的温存,谢恒颜与之相触碰时,呼吸都忍不住地发着抖,一度近要激出汹涌的眼泪。
“为什么,你……”谢恒颜颤声道,“你会……在这里。”
他费力地扬起头,刺烈的白光照耀下,印斟背光后的面庞清晰映入眼底。
“我以为……”
谢恒颜一双杏眼染至通红,单与印斟四目相对的间隙,已然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勇气:“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印斟沉默片刻,方低声说道:“我也是。”
那一瞬间,谢恒颜如愿得到了回应,眼泪却按捺不住,沿侧颊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
两人无声对望片刻,最终于水中紧紧相拥。谢恒颜以双手捧过印斟的侧脸,尚来不及开口说出一字半句,印斟已急迫地贴近前来,噙住傀儡微微张开的薄唇——这几乎是一次全然无法克制的深吻,印斟抱住谢恒颜的手掌用极了力气,甚至一度要将他单薄瘦削的脊背捏至粉碎。可谢恒颜好像已感觉不到疼痛,他就这么让印斟发了狠地吻着,那力道简直大得可怕,偏他完全不舍得放开,仿佛一旦由此放手,他与印斟的今生,便再也无缘相见。
方唇分时,傀儡苍白的双颊涨得通红,印斟也是乱了呼吸,这才缓缓将他松开,想到两人还在水里浸着,印斟忙将谢恒颜托抱起来,道:“上岸去吧。”
“没、没事。”谢恒颜推阻道,“衣裳都湿没了,还上去做甚?”
印斟见他穿的那身白袍,竟是自己下水前,放在岸边换洗用的,一时禁不住语塞道:“你……你怎么……”
“……这原是你的衣裳?”谢恒颜瞪眼道。
印斟:“……”
谢恒颜忙将兜里那颗“狗牙”也给掏了出来:“这牙也是……”
印斟不等他反应,已劈手将牙夺了去,抢先说道:“是我的。”
谢恒颜呆怔了片刻,泪止不住,竟又埋头进印斟怀里,呜咽似的大哭了一阵。印斟只好又拍拍傀儡的背,声音低低柔柔的,抚慰了一阵,末了等谢恒颜哭完,鼻涕眼泪全揩他身上,印斟终于叹了一声,缓缓开口说道:“快上岸去,当心着了凉。”
两人好容易才分开来,印斟让谢恒颜先上岸,拿来先前那身破烂的衣裳,浸水里勉强洗了一洗,再点火将他俩一块烘干了,这下谢恒颜穿着印斟的袍子,长了半截,印斟则穿着谢恒颜的破烂单衣,短了不知多少。
谢恒颜还想提议说换,印斟却道:“就这样了,天气还冷,等到镇上再换。”
他们又坐在河边歇了片晌,各自缓了口气,印斟动身打了几只山鸡野兔,搁木头堆上,用火烤熟了给谢恒颜吃。谢恒颜也撕下鸡腿朝印斟嘴里喂,两人疯了似的狼吞虎咽,沾得满手的油腥,活像那大山里的野人似的,说不出的古怪狼狈,最后各望着对方的面孔,又忍不住嗤嗤地笑了。
饱餐后的谢恒颜,终于有力气说话了,他便继续看向印斟,总觉眼前一切就像一场梦似的,怎么也看不够,怎么也不敢眨眼。以至于印斟让他看不自在了,忍不住回头问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谢恒颜说,“想看你是不是真的。”
印斟道:“我也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
谢恒颜却是笑了,他的笑容很苦,好像要哭出来了一样,印斟便过去搂住他,两人肩膀并着肩膀,谢恒颜感觉暖和多了,待过了一阵,才压低嗓音向印斟道:“你是如何到这儿来的?我本以为,你不会在的,这毕竟……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印斟静默了会,道:“这话说来话长。”说着从袖中取来那枚“狗牙”,它原是当初在永村时,谢恒颜当定情信物送给他的,傀儡最重要的两颗獠牙之一。
“那天你突然撞剑,连着方焉的业生印一起,之后整道结界跟着慢慢碎了。”印斟说,“我以为我也会死的,但是没有,结界破碎后的周围都是暗的,只有你的背影在发光……能看得非常清楚。”
谢恒颜紧张道:“然、然后呢?”
“我的行动不受控制,但能明显感觉到,力量是从颈间传来,等我后来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追随你远离的轨迹,不断朝前移动。”印斟低声说道,“结界彻底毁灭坍塌之前,是你给的獠牙,一路引我到结界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