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来枫镇,总比白天时候要安静许多。镇民们没有走路点灯的习惯,所以窗外看不到任何刺目的火点。
印斟站在后院炊烟袅袅的小厨房里,麻木地翻搅着手边滚滚一锅白粥。
成家的璧御府早在很久之前的时候,是一座非常充实富裕的府邸。只是流传到成道逢这一代,便愈渐贫穷破旧下来,变成一处篱笆碎石绕成的宅院。
成道逢一人拖着两个徒弟,外带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儿,四人的生活过得异常拮据,加上府中长期供养一批辛勤劳作的家仆,每月须得支付的银两也并不算少。
所以成老爷子主张节俭,三餐饱腹之后,坚决不可往厨房增添夜宵。
然而此时此刻的印斟,就一个劲忙着挥动锅铲,不断翻搅着锅中一团大概能被称为“白粥”的糊状物体。
这人其实不怎么会做饭,也许是脑子太直缺根筋的缘故,他做出来的那些玩意……简直堪比一锅狗食。
但他做饭的样子却是很经看的,总归显得有些耐心,更多的,还是一种挥抹不去的温柔。
男人的五官极其锋利,眉眼生得冷冽逼人,像时刻敛着一刃带刺的寒刀。可好就好在,他身形异常高挑,站在任何人旁边的时候,都会使人率先感受到他大山一般稳重平和的气息,从而忽略那一星半点骨子里透出来的凉意。
谢恒颜趴在灶台上盯着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印斟主动开口,问他:“……你从什么地方来的?来枫镇不可能由着外人直接上山。”
谢恒颜想也不想,说:“不知道。”
印斟冷冷扬了一记锅铲:“不知道,那就别吃了。”
“好吧,我说我说。”谢恒颜立马改口,随便应道,“……山那边来的。”
“哪边?”
“……那边。”
印斟一个手抖,罐子里的盐往锅里倒去了一半。他为了不让谢恒颜发现,佯作淡定,一面继续搅着白粥,一面扬声说道:“说清楚,别打马虎眼。”
“就是……那边啊。”谢恒颜急了,差点一个翻身跳上灶台,“你这叫我怎么说清楚?”
印斟淡淡瞥他一眼,大概明白过来——这人对地理位置没什么概念。
“你是翻山过来的?”他问。
谢恒颜如实道:“是啊……有祠堂的那座山,我从另一头过来的。”
印斟还是有些不信:“那么高的山,你用脚爬?”
谢恒颜反问:“难不成还能用手爬?”
“可山那头都是海。”
“海上有座岛啊——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谢恒颜无比自豪道,“不然我还能住水底吗?”
……这当然知道。印斟想,离拂则山最近的一座小岛,应该就是传说中断水绝粮的铜京岛。
那岛上的居民一个比一个穷,总体人数也一年比一年少,可能再用不了多久,人就各自迁到别处去住了。
不过看谢恒颜这副饿熊了的狼狈模样,确实像是从铜京岛上来避难的。
印斟微微弯腰,略有些同情地将白粥递与他道:“……吃吧。”
那团粥糊糊的味道非常不好,印斟自己尝过一勺,咸到家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放盐。但谢恒颜双手将那粥碗接过,压根顾不上烫,匆匆低头便开始一通狂吃,跟他吃馒头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他一边吃,印斟一边继续在旁盘问:“你家人呢?”
“没有。”谢恒颜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死了。”
印斟还想问点什么,面前这厮偏是手快脚也快,极其麻利地灌完一锅粥,便又伸了伸懒腰,习惯性地往印斟房间处走:“——好困,睡觉去了。”
他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印斟刻不容缓,一把上去拽住他的衣袖:“站住。”
“怎么了,师兄?”谢恒颜疑惑回头,“这么晚了,人总得要休息吧?”
印斟冷道:“回你自己家休息。”
谢恒颜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这里就是我家。”
“你要在这呆着,被我师父发现……赶人的就不止一张符纸了。”印斟道,“不要给别人家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