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两位上界仙人, 正颇为好奇地打量这座洞府。
倒还能看得出先前那种堂皇富贵的感觉, 然而让这绿幽幽的灯光一晃, 甭管是何等神仙洞府,都被衬出一种鬼气森然的感觉。
“寒酸。”杨鸣不屑地一撇嘴, “和我等上界果然无法相比, 纵然是传说中地君的洞府, 也不过如此。”
云芙没他那么挑剔, 她妩媚的眼睛里流转的全是好奇之意,“师兄也别太挑剔了, 我看这里就挺好玩, 至少瞧着挺新鲜。”
这两人的语气, 似是王孙贵族驾临乡间老农家中,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派。
苏流沙站在一旁, 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寒酸的破地方, 杨鸣厌恶地扫了一眼, 说话的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你们那位地君,究竟什么时候出来?他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让我在这破地方多待一刻,我都觉得神魂之中杂质大增,耽搁我的修行。”
“极渊之地, 本来就是上尊用来惩罚地君之处, 所以灵气暴虐, 上仙不习惯也属实正常。”苏流沙不卑不亢地答, “我家地君也是刚刚苏醒, 要见上仙这等尊贵的客人,须得整理仪容才算尊敬。”
杨鸣根本不买账,他冷笑,“要不是知道他醒了,我们也不会提早来这里等着。地君真是脾气不小啊,能让本仙破例等上一刻钟的人物,整个下界唯有他一个。”
“说,你们怠慢上仙该当何罪?!”
上界仙人一发怒,就是雷霆震怒,举手抬足间都能削去一座山。此等威能,即便是天君也多有不及。
顷刻间杨鸣的声音变得冰冷,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兴师问罪的意味。另一边坐着的云芙并未制止自己师兄,反而以手支颐笑吟吟的,明显是在看好戏。
不等杨鸣再发威,有道轻缓的声音传了过来,“抱歉让两位上仙久等了,我在此先赔礼。”
地君抱着只白猫出现了。在他出现的那一瞬,云芙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
纵然被这么阴森森的绿光映着半边脸,也并未削减他半点容色。倒不如说,长了这样一张脸,不论背景是和风朗日抑或血海滔天,都能让人屏住呼吸心绪澎湃。
“地君的架子可是够大的。”杨鸣冷嘲热讽,他甩手将杯盖扔到地上,杯盖当啷晃动了几下,并未粉碎。
哪怕是天君也要对他们恭恭敬敬的,这个犯过错受过劫的地君,凭什么晾了他们一炷香时间?
而且他赔罪时的表情未免太淡然,听不出恐慌也毫无歉意。就仿佛,他们是地位相当平辈相交的人。
刚冒出这个念头,杨鸣忍不住笑了。他也配,他也敢!
大概是地君在下界过了上万年,纵然遭了劫吃过苦,也难免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非得让他敲打敲打才安分。
“跪下,我要你向我赔罪!”杨鸣起身掀桌,茶盏桌子稀里哗啦落了一地,“师叔罚你在极渊之地受罚,你却不安分妄想逃脱。要不是我和师妹时刻看着,没准还真让你得逞了!”
“说,你违背上令,该当何罪?!”
抱着猫的地君歪着头看他,既不惊慌更不惶恐,仿佛没听懂刚才那句话一般。
他还真敢装傻,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不过是个随时都能被取代的玩意,下贱又卑微!
杨鸣怒意更甚,指着那堆碎瓷片,“你就跪在这,冲我磕三个响头,过去之事就算了结。否则,别怪本仙心狠手辣。”
地君还未开口,云芙先不快地皱眉了,“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地君也道歉了,你何必如此大动肝火?若是师父交代的事情,你我没有完成……”
师父两个字,成功镇住了几欲暴怒的杨鸣。他喉结抖动了一下,仍是恶狠狠地剜地君。
什么玩意,仗着长得好看些就敢迷惑师妹?他也配!
“师兄,你继续这般,我真要生气了。”云芙着重说了一句,她对着地君时,却是一张如花笑颜,“这位就是地君吧,果然风骨出众非同一般。”
地君捏了个法决,那堆碎瓷片消失得一干二净,茶几归位茶盏全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等他做完这一切,方从容缓慢地回答:“当不起上仙这句称赞。”
“的确当不起。”杨鸣语气森然地插话,“你不过是被捏出来的一个玩意,有了人形就当自己有多厉害,还敢反抗师叔,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要我说你当初落得那般地步,纯粹是活该。”
“师叔着实心肠太好,换成是我……”
杨鸣冷哼一声,声音冰寒。
地君仿佛耳朵聋了,睫羽都不颤一下。他怀里那只猫也被他抚弄得乖乖的,美人的手让那团雪白绒毛一衬,越发肤色皎然如月。
真好看啊,云芙在心中感慨。她甚至没工夫理会师兄的威胁,只恨不能再多生出一双眼睛去看这位地君。
此等美人,哪怕再看成百年上千年也不会腻。
等云芙瞧够了,她才说:“我等与地君有要事商议,还望地君屏退左右。”
这是特指一旁站着的苏流沙,他自觉地退下了,不敢打扰这三位分毫。
云芙还不满足,她笑吟吟地说:“地君,你怀里那只猫,也包括在内。”
似乎地君真有点犯难了,他低头和白猫俯视了一眼,白猫心不甘情不愿地喵了一声,从他怀里蹦了下来。
这样就顺眼多了,云芙点了下头。她用眼神喝止了跃跃欲试的师兄,直接说正题:“大劫将至,地君想必也明白我们二人的使命。”
“我知道。”美人地君说,“二位只管去做,我不会干扰分毫。”
杨鸣森然一笑,“之前那一劫,你可算是硬气极了,连师叔都敢挥剑就砍。现在换成我们两个修为稍弱的上仙,你怕是早起了杀意吧?”
“我被关了一万多年,什么事都看开了。”白羽垂着眼睛,当真是一副勘破红尘的模样,“只要我能活着就行,其余人是死是活,又与我有何关联?”
“噢,你倒是看开了。”杨鸣在大厅中踱步,他意味深长地斜白羽,“若是看到众生遭劫的情形,你当真能忍住?”
白羽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双长睫掩映下的银色眼睛,“上仙可是要我立誓么?”
不知怎地,面对那双淡漠的银眼睛时,杨鸣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仿佛野兽碰上了天敌般,本能地瑟缩畏惧,甚至连手心也发凉了。
那心悸之感只是片刻,感觉却太鲜明,长长久久地停驻在心间。于是杨鸣本该脱口而出的刻薄话,被他不由自主咽了回去。
“不必立誓,当然不必。”云芙轻巧地摇头,目光仍是落在白羽身上,“我相信地君,至于师兄么,他也只是嘴上说得凶些罢了,实际上最心软不过。”
“若能早日干完这桩事情,不管对我们抑或对地君,都是好事。想必地君也能分出个轻重缓急。”
白羽只点头不说话,又让杨鸣心生不满。他和这位地君天生犯冲,以前杨鸣闭门修炼的关头,这位地君好死不死意欲出逃,接连惊扰他三次,已经结了仇。
至于现在么,更是仇上添仇。杨鸣刚要发作,师妹就扯着他的衣袖告辞了。
一出门就感觉到极渊之地的逼仄来,杨鸣吐出浊气,觉得心里越发烦闷。
“师妹,我不明白。”杨鸣开口就问,“他不过是个下界的小玩意罢了,哪里值得你这般和颜悦色?”
他们一念之间,就能让整个世界损毁遭劫,何必对地君客客气气?就连那位天君,也没地君这般架子大,那人总是不冷不热,看得人心烦。
云芙眯细眼睛说:“因为他长得好看啊,师兄你也知道,上界男修个个麻烦得很,脾气又大又不听话。而凡人么,又太脆弱经不起我折腾。有这么个小东西让我打发时间,岂不挺好?”
“等这次大劫结束,我就把他带到上界去,当个炉鼎也好什么也罢。高兴的时候叫出来逗弄两下,不高兴了就扔到地牢里,想必师父也不会多管什么。”
原来自己的师妹,竟然打着如此主意。一想起被师妹肆意玩弄的那些可怜人的下场,饶是杨鸣,也不由吞了下口水。
而后杨鸣不由幸灾乐祸了,要怪就怪这位地君模样太好看,惹上师妹这个煞星,活该!
恰在此时,云芙目光一冷,直直瞪杨鸣,“师兄,他是我的人,我不许你再为难他。还有那位天君,也被我预定了。”
“好好好,我不再为难他们。”杨鸣举手投降,“师妹要怎么玩都随便,但是我们得把师父交代的事情做完了。”
“这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云芙轻描淡写地说,“那些下界修士傻愣愣的,修为高些的都被拘在了天幕海总殿里,修为低的又能翻出什么花来?”
“我不放心地君啊。”
云芙笑吟吟绕着鬓边一缕发丝,“若说是之前地君未受罚的时候么,兴许他还真有那么两分心气。可你没瞧见他现在修为如何?我一根手指头都能摁倒他。一切尽在掌控,师兄就别多心了。”
一切尽在掌控,他也这么想啊。洞府里白羽收回了神识,不慌不忙替风华梳毛。
他这副半点不惊慌的模样,可算让一旁干瞪眼的几个人看傻了。
两位上界仙人果然不是善茬,刚见面就给魔尊来了个下马威,一唱一和手腕娴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