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彬的手停在半空中, 半晌他才愣愣地擦了擦脸颊上的鲜血，僵硬地回头。

赫尔曼持枪站在慕彬身后不远处，他面色冷冷地看着慕彬，“你在干什么！”

慕彬手有些发抖，小豹子的尸体就躺在离他不远处, 只剩半步, 只剩半步它就能安全躲进灌木丛，如果自己没有引诱它出来，或许它可以在灌木丛中安全地躲到联邦军队离开,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慕彬的声音也在发抖，“你杀了它。”

赫尔曼在确认过周围没有其它生物后收起枪支, 冷声道：“它是异兽。”

慕彬：“可它还那么小, 根本不会伤人。”

“它迟早有一天会长大。”赫尔曼的声音非常冷漠，“不要同情异族，等它长大后会像其它异兽一样捕猎人类, 今天与你并肩作战的伙伴,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就丧命在它的爪下。”

慕彬垂头站在那里，紧紧咬着下唇 ，眼圈慢慢泛起红色, 赫尔曼见他的模样，心中忽然一紧, 情不自禁想上前安慰他, 但还没有等赫尔曼的想法付诸实际, 慕彬忽然开口，低声道：“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说罢慕彬不再看赫尔曼，而是从储物项链中拿出一个工兵铲，慢慢走到灌木丛边开始挖坑，赫尔曼就站在慕彬身后，默默看着他的动作。

慕彬挖了个浅浅的小坑，不过对于体型本就不大的小豹子来说足够了，慕彬将小豹子的尸体抱进坑中，又拿出些牛奶，将牛奶与碟子一并放在它的尸体旁，然后他将土推回浅坑中，将小豹子掩埋。

做完这一切，慕彬收起工兵铲，他慢慢起身，一步步往营地走，赫尔曼沉默地跟在慕彬身后。

走到营地门口时，慕彬正碰上想出来寻他的百里辰，百里辰察觉到慕彬情绪不对，上前将他揽在怀里，轻声询问怎么了。

慕彬摇摇头，把头埋在百里辰怀中，低声道：“回去吧。”

百里辰抬头，与慕彬身后的赫尔曼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闪过一丝凌厉神色，却谁都没有说话。

百里辰哄慕彬吃过晚饭，叮嘱慕彬好好休息后便起身去巡视营地，慕彬坐在营地中的一块大岩石上，望着月亮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后有人走近，回头看去，正对上赫尔曼那双幽绿色的眸子，赫尔曼顿了顿，低声道：“今天的事情，对不起。”

慕彬扯了扯唇角，勉强笑道：“将军做的没错，是我太想当然了。”

两人沉默片刻，慕彬继续道：“其实不论是异兽还是虫族，都是人类生存在宇宙中的威胁，百里辰杀死上千虫卵的时候，我除了恶心没有任何感觉，其实那只小异兽和虫卵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长得好看些，容易引得人心生不忍，是我自己偏见太深。”

赫尔曼本意并非如此，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咖啡厅内见到慕彬时，那个少年双眸干净澄澈，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杀戮和血腥，可是现在……

他抬头对上慕彬的黑色眸子，那双眸子清澈如旧，除了蒙上一层淡淡的忧郁之外，并没有被战争改变什么，赫尔曼怔愣片刻，心跳忽然加快，他抬起手，很想去摸摸那双干净的眼眸。

可很快慕彬就垂下眼帘，不再看赫尔曼，他轻声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夜晚寒凉，将军还是早点回去吧。”

说着他的目光移向赫尔曼身后不远处，笑了笑，道：“将军，您的爱人来找您了。”

赫尔曼回头，看到贝西正从营帐里出来，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贝西似乎看清了坐在岩石上的人是慕彬，表情登时变得十分警惕。

慕彬见到贝西就有点头疼，更害怕赫尔曼问他跟贝西是怎么回事，因为连他自己都理不清，他见赫尔曼还不走，只得催促道：“将军再不过去，不怕您的爱人吃醋吗？”

赫尔曼深深看了一眼慕彬，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慕彬点点头，“好。”

赫尔曼没再说别的，转身走向贝西。

慕彬继续抬头看月亮发呆，分分钟将赫尔曼让他早点休息的话抛之脑后，不知又过了多久，图卡星夜晚露浓霜重，慕彬冷得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忽然他的肩头一重，一件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

慕彬抬头看去，不知何时百里辰已经站在自己身侧，慕彬咧开唇角笑了起来，他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百里辰坐下。

百里辰坐到慕彬身旁，慕彬又从储物项链中取了件外套，正想给百里辰披上，却忽然发现男人手中抱了一个雪白的毛团。

慕彬惊讶地看向百里辰，百里辰将毛团递到慕彬怀里，自己接过外套穿上。

慕彬将白色毛团展开，那毛团只有两个手掌大小，捧在手心里软软一团，甚是惹人喜爱，慕彬疑惑地问百里辰：“这是什么？”

“比兔兽，一种……异兽。”

比兔兽形似垂耳兔，长耳短尾，不过它却有着狐狸似的尖尖的吻部，眼睛也是乌溜溜的黑色，它的绒毛极其柔软，摸起来手感很好。

慕彬在听到“异兽”二字时身体一僵，他抱着比兔兽沉默半晌后问道：“要杀了它吗？”

百里辰看了一眼努力往慕彬怀里钻的比兔兽，道：“不用，它不伤人。”

比兔兽虽然食肉，但性情温顺，最主要的是它最大也就只能长到三十厘米，是个战斗力负五的渣渣，慕彬这种普通人一手能捏死俩，实在没什么威胁，大概它唯一的长处就是会打洞了吧。

慕彬闻言，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轻轻抚摸着比兔兽柔软的绒毛，垂下头低声道：“谢谢你，百里。”

比兔兽虽然小小一团，但抱起来很暖和，像一个小小的暖手炉，慕彬抱着玩了一会儿，又将比兔兽塞进百里辰怀中，他一手提着比兔兽的一只小爪子，不住逗弄它。

百里辰手里托着比兔兽，目光却一直落在慕彬身上，神色温柔。

慕彬抬头，正对上百里辰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慕彬笑了起来，伸长脖子在男人唇角吻了一下。

比兔兽瞪大它乌溜溜的眼睛，看了看慕彬，又看了看百里辰，最后把脑袋往爪子里一埋，两只爪子捂着眼睛，一副我看不见的样子。

比起百里辰，比兔兽似乎更喜欢慕彬的怀抱一些，这也很好理解，百里辰是军人，身上杀伐气息重，比兔兽这种弱小的异兽自然对他比较畏惧。

比兔兽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成功从百里辰手中挣脱，它四爪并用爬回慕彬怀抱，然后用脑袋不住蹭慕彬的掌心，仿佛撒娇一般。

慕彬找了些肉干撕碎，一点点喂给比兔兽，百里辰看着慕彬胸前的平安扣，挑了挑眉。

慕彬瞅他一眼，“怎么了？”

百里辰摸摸慕彬脑袋，“没什么，就是在想你到底带了多少零食。”

慕彬笑得眉眼弯弯，他取出一块新肉干塞进百里辰嘴里，然后又把另一块肉干放进百里辰手中，朝他眨了眨眼。

百里辰这次终于会意，他将肉干送到慕彬嘴边，慕彬一口含住，一同含住的还有百里辰的指尖，他用舌尖舔了舔百里辰的手指，牙齿微微用力，不让男人将手指抽回去。

百里辰感受到指尖柔软的触感，呼吸一滞，他深深地看着慕彬，半晌后忽然欺身上前，将慕彬压倒在岩石上。

百里辰将另一只手垫在慕彬脑后，防止少年的头磕到坚硬的岩石，慕彬没想到百里辰突然发难，枕着百里辰的手有些茫然，含着男人手指的唇也不自觉张开。

百里辰抽回手指，将胳膊撑在慕彬颈侧，认真地看着慕彬的眼睛，沉声道：“小彬，冬猎结束后，我们……结婚吧。”

慕彬愣愣地看着身上的男人，心脏狂跳不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好……”

月色映衬下，少年黑眸愈发灵动，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男人，男人情不自禁俯下身子，两人的唇越靠越近，就在触到一起的前一刻，慕彬怀中忽然响起“吱——”的一声惨叫，慕彬被惊得浑身一抖，一把推开百里辰。

百里辰面无表情地看着慕彬怀中瑟瑟发抖的比兔兽，果然还是杀了好一些。

比兔兽此时只想“嘤嘤嘤”地躲进慕彬怀里，它真的尽力了，它也不想叫啊，坏人好事是要遭天谴的，它忍了那么久，可是再忍下去就要被两个人的胸膛压扁了，是默也死，叫也死，完全没有活路嘛嘤嘤嘤。

慕彬安抚了一会儿比兔兽，百里辰陪着他到营地外将比兔兽放走，慕彬特地找了个离营地比较远的灌木丛。

慕彬摸摸比兔兽的脑袋，将它放到灌木丛中，轻声道：“离营地远一些，别再回来了。”

比兔兽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也不知听没听懂慕彬的话，慕彬朝他挥挥手，比兔兽也抬起前爪模仿慕彬的动作挥了挥，然后转身钻进灌木丛中开始刨洞，没一会儿它的身影便隐没在地下。

慕彬在灌木丛旁站了很久，百里辰没有催促，一直陪在慕彬身边，许久后慕彬开口，声音低低地问道：“百里，你说是不是真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必除之而后快？”

“不是。”百里辰迎着少年希冀的目光，张了张口，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即使是同类同族，依旧会有异心。

百里辰想了想，道：“我听说议会现在正在主张一项改革，内容是人类与其他种族共同合作，和平开发宇宙，这项改革一旦成功，人类与异兽、虫族的战争将大幅度减少，这项提案的发起人是你的父亲。”

慕彬不关心政治，也很少过问父亲的工作，他只知道父亲最近因为一项改革而忙碌，但并不知道具体内容。

百里辰的话让慕彬的心情好了不少，他牵起百里辰手，一晃一晃地往回走，路过营地前埋在小豹子的灌木丛时，百里辰的视线落在那新埋的土堆上，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为今天睡了大半天，慕彬晚上没什么睡意，于是顺手把百里辰狼型机甲上的磕磕碰碰修好，才回到帐篷睡觉。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身边的百里辰依旧不知所踪，几乎每次百里辰都起得比他早，慕彬已经习惯了。

慕彬穿好衣服，出了帐篷准备打水洗漱，结果他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劲。

营地里本来有不少人，除了冬猎的学员，还有伯特伦留下的一队军人，按理说这个点正是早饭时间，营地里本应该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但此时此刻却半点声音也没有。

慕彬绕着营地转了一圈，发现营地里一个人也没有，而且营地里处处整洁有序，不会是突然撤离或者遭遇袭击。

短短的几分钟内，慕彬想到了人类历史上许多离奇的神秘失踪事件，什么玛丽·赛勒斯特号舰船，什么英军皇家诺福克团第五营，什么西班牙四千军队在派连尼山失踪。

慕彬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穿越了，他跑出营地四处寻人，终于在绕过两个山丘后听到巨大的金属撞击声。

慕彬寻着声音找过去，最终寻到了一个巨大的凹地处，凹地边缘围了上百人，刚好与营地里人数平齐。

乔伊斯一头金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慕彬一眼便看到了他，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些人慕彬也眼熟，都是五六年级的学生，再往旁边看，则是身着军装的军人们。

慕彬跑到乔伊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气喘吁吁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乔伊斯本身背对着慕彬，视线紧紧盯着凹地内，此时感觉到有人拍自己肩膀，才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慕彬，他激动地侧身将慕彬让到身前，“你家玫瑰正在跟赫尔曼教官切磋，快来看！”

慕彬：“……”什么鬼，所以大早上营地里一个人都没有，是因为大家全都跑过来看打架了吗？！

慕彬凭借身高劣势成功挤进人群包围圈最里层，他旁边正好是身高比他还劣势的贝西。

贝西见到慕彬过来，惊恐地往旁边挪了挪，仿佛远离危险品一般。

慕彬撇了撇嘴，往凹地看去，凹地中间两架机甲正在战斗，一架是百里辰银灰色的狼型机甲，另一架则是赫尔曼的银白色人型机甲，刚刚慕彬远远听到的金属撞击声就是这两架机甲碰撞时产生的。

百里辰和赫尔曼两人仿佛约好一般，都没有使用远程热武器，而是默契地采用了最暴力的近战攻击。

两架机甲在凹地中央交锋，撞击声再次响起，一撞之后两人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各自倒退数步，百里辰凭借比赫尔曼多两条腿的优势，成功少退了一步。

两人不知已经打了多久，机甲上皆是伤痕累累，狼型机甲的尾部已经折了，而人型机甲左边的手被扯下来，落在不远处。

不过一息之间，百里辰再次发起进攻，这次他的目标是人型机甲前胸，也就是引擎所在之地，如果能攻破并损坏引擎，那么机甲将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而赫尔曼则瞄准了狼型机甲的腰部，狼是出了名的“铜头铁骨豆腐腰”，狼型机甲是仿照动物界狼为原型制造的，自然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了这个规律，狼型机甲最薄弱之处其实就是腰部，而恰好机甲中许多重要的核心部件都被慕彬设计在腰上，如果狼型机甲的腰部受损，对整个机甲都会有非常大的影响。

狼型机甲的利爪直扑向人型机甲的前胸，试图用利爪撕裂机甲前胸的防护金属，两相接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时间火星四溅。

与此同时，人型机甲右手握拳，一拳砸在狼型机甲下腹，慕彬几乎听见了部件碎裂的声音。

这哪里是点到为止的切磋，明明就是在搏命啊！

赫尔曼用的是高等机甲，不论攻击还是防御都极高，刚刚一拳下去，已经打碎了狼型机甲腰部的外壳；而百里辰的狼型机甲虽然只是中等，但经过慕彬的精心组装和强化，性能并不比高等机甲弱多少，一击下去，人型机甲前胸的防护金属已经被利爪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再这样打下去，只怕两架机甲都会报废，百里辰和赫尔曼也难免受伤，慕彬回头焦急地问乔伊斯：“他们为什么忽然要切磋？”

“不知道，可能是惺惺相惜？”乔伊斯耸耸肩，“我也是听有人说赫尔曼教官和百里教官打起来了，才过来看的，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了很久了，唔，至少两个小时了吧。”

乔伊斯身边的一个学员接话道：“我听值夜的军人说，今天凌晨三点多百里教官从营帐出来，找赫尔曼教官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人一起离开了营地，值夜的人见他们久久不归，怕遇到危险，出来寻找，然后就看到两人在这里切磋，额，姑且算是切磋吧。”

又有人朝慕彬道：“对了，你不是跟百里教官住在一个帐篷里吗？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慕彬算了算时间，凌晨三点正好是自己修完机甲、睡下没多久，他为了修理狼型机甲又耗费了不少灵力，所以夜间睡得比较死，百里辰出去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而且昨夜百里辰反应很正常，除了跟自己求婚之外，应该没受啥刺激。

完了，不会是百里辰求完婚后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跟赫尔曼结过婚，然后一气之下要找赫尔曼这个“前夫”较量一番吧？仔细想想，百里辰确实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脾气。

赫尔曼是天之骄子，骨子里傲气得很，对于挑战怎么可能不应战？而且以赫尔曼的性格，他绝对不会主动向百里辰解释他俩假结婚的事情。

虽然这些只是慕彬的猜测，但不得不说，他从某种意义上猜对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