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床幔在黑暗的房间里缓缓飘动。
以前六爷睡时都把它们扔到床顶,这几日方伊池病着,又总想着行家法的事,六爷便把它们放下了,以防端药进来的下人瞧见不该看的东西。
小凤凰看见了,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太过黏人,硬着头皮装没看见,照例我行我素。
如今贺作舟背对着他躺着,模糊的背影被窗户外的光映出朦胧的边,在夜色里格外温柔。
方伊池把脸贴在了六爷的后背上,手指颤颤巍巍地顺着腰线往上溜达。
贺作舟忍了又忍,觉得小凤凰的表现太过反常,像是误会了什么,可纵观这些天的相处,六爷又实在是寻不出端倪,只好先把方伊池的手指握住。
方伊池的烧还没退,体温有点高,手指湿湿热热,在贺作舟的掌心里挣扎。
他还没爬到先生怀里呢!
方伊池觉得今夜又没了亲热的机会,委屈地用脚背蹭贺作舟的小腿:“先生。”
“你到底想嘛呢?”贺作舟翻了个身,让小凤凰枕着自己的胳膊。
方伊池吭吭哧哧半晌,幽幽道:“先生,如果一个人得了重病,没几天好活的了,您会告诉他实情吗?”
“什么实情?”
“就是病情啊。”
贺作舟听得云里雾里,把身边的人想了一圈,除了得了伤寒的小凤凰,愣是没想出得重病的人,再往方伊池身边想,倒是想到一个方伊静。
难不成方伊静从协和转到陆军医院,把方伊池吓着了?
而方伊池眼巴巴地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急得在六爷怀里焦急地扭。
贺作舟被他撩得头皮发麻,抬手对着小凤凰的屁股来了一巴掌。
“先生……”方伊池消停了,趴在贺作舟的怀里哼哼,“您倒是说啊,如果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他过得特别苦,您忍心告诉他病情吗?”
小凤凰放开了,撒娇就越发自然,他抬起一条腿,跨坐在贺作舟的腰上,俯身亲了亲六爷冒出胡茬的下巴,被扎得浑身一抖,再锲而不舍地亲耳朵根。
他的动作像亲人的鸟雀,会迟疑地把脑袋凑近主人的掌心,再用毛茸茸的脑袋与之厮磨。
忒腻歪,被他臊惯了的贺作舟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不对劲儿,上回小凤凰笑眯眯地卷烤鸭,卷完就提了休夫。
贺作舟瞬间警惕,原本想回答“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过得再苦也得治病”,话到嘴边,硬生生憋回去,狐疑道:“那当然不落忍。”
“……日子都那么苦了,还告诉人家这,不是上杆子揭人家伤疤,让人家难过吗?”
方伊池听得苦笑连连,他猜得果然不错,贺六爷知道他得了白喉,不忍心说出真相,到现在还瞒着呢。
只可惜六爷隐瞒得再好,也想不到他拿到了药方,早就知道病情咯。
方伊池越想越难过,枕着贺作舟的胳膊试图摸黑扯掉六爷身上的褂子。
奈何六爷身上的衣服也是瑞福祥的手笔,做工精良,他扯得满头大汗,也没能把纽扣拽开几颗。
夜色沉沉,方伊池攥着衣衫的手火辣辣地疼,他轻轻地喘了几口气,颓然栽回去,发现自个儿什么也做不了。
勾六爷不成,主动黏糊上去也不成。
他哪里是什么凤凰啊?他就是只野麻雀,在梧桐枝上蹦蹦跳跳,嘚瑟了没两天,现了原形。
总是被拒绝,方伊池也没了**。他翻回床内侧,乖乖地平躺,心思百转千回,既然贺六爷不肯上家法,他只好想别的事儿。
说难听点,都可以叫“后事”了。
方伊池最先想到的是方伊静。
相依为命了多年的妹妹,怎么说都是有感情的。只是方伊池不知道方伊静听见了自己的死讯会作何感想。
是会回忆起当初相互扶持的那段日子,还是会因为他和六爷的婚事,期盼着他的死?
方伊池还真不确定,毕竟从发现方伊静把他藏着的旗袍翻出来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兄妹俩就形同陌路了。
小凤凰记着贺六爷的话——共苦容易,同甘难,所以并没有因为自己“快死了”就原谅方伊静。
他更担心方伊静在自己死后,纠缠贺作舟。
想完方伊静,再想阿清。
方伊池在世间的牵绊,不谈已经成了丈夫的贺六爷,就只剩这么两个人。
阿清会难过吗?
真有意思,前些天他们还因为嫁不嫁入贺家的问题起过争执,却不想,他这么快就步了别家男妻的后尘。
不过尘归尘,土归土,能和贺作舟扯证,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方伊池自嘲地想,老天待他不薄,起码让他在得白喉以前遇上了贺作舟。
要是在当服务生的时候得了白喉,那才是真的惨呢!
想了一大圈,方伊池困了。他病没好透,又成天想东想西,已经连续灌了四五天的汤药,身体还没有见起色。
方伊池把热乎乎的脚贴在贺六爷的腿上,打了个哈欠:“六爷,我明天去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