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在大半夜整事,月亮高挂的时候,用来睡觉不是正合适吗?
当他拉开门的一瞬间,睡意完全消散, 心中虽充满抱怨,但是看见了门口堆积那么多人,抱怨的念头也抛之脑后,匆忙上前询问。
他拉住其中一个下人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夜半突然拿着刀闯到小姐的房中, 现在正闹着呢……”下人一时嘴快,被旁边的人捅了一胳膊肘, “你胡说什么呢!”
宋辞没在意这些, 直接扒开人群往里挤,刚挤到前排, 就听见先前那女子再次叫道,“你这种人还留在人间作何,早就该下地狱了!”
随后响起几人的惊叫, 血腥味在空中散开,宋辞忙推开身前的人,就见一个妇人披头散发, 两手各拿着一把菜刀, 表情狰狞, 其中一把刀上染了鲜血。
而妇人对面站着的, 却是镜老头, 他似乎赶出来的匆忙,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赤脚跑来,左肩上被砍了一刀,鲜血大片的用处,他双臂微张,做出将身后人护住的姿势。
他的身后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此时正低着头,不言不语。
宋辞心想,这个姑娘八成就是冯映秋,而对面拿刀的,应当就是冯长岳的夫人。
镜老头无瑕顾及肩上的伤,对旁边的下人道,“此人已经魔怔,还不将人按住!”
一旁的下人听言纷纷想上前,却见妇人疯狂的抡起双手的菜刀,一时间无人敢再靠近,妇人指着镜老头道,“滚开!这跟你没干系!”
镜老头凶道,“你这疯婆子,今日你要是敢动她,我便杀了你!”
宋辞顿时迷茫了,他实在想不明白,镜老头与冯映秋有什么关系,要这般护着。
冯长岳此时赶了过来,听见了镜老头的话,忙站在两人中间,挥手道,“镜道长莫要冲动,是我与我夫人说了秋儿身上可能附身邪祟,她怕得厉害,才会变成这样,我好好劝劝她。”
说完又对下人道,“快将夫人扶回房间!”
妇人大力的挥舞着菜刀,“谁敢动我!我今日就要杀了这姜氏妖怪,还我冯府一个安宁!”
“夫人呐!这可是秋儿!那妖怪固然该死,你伤到秋儿该如何是好?”冯长岳着急得快要跳脚,忙上去抢她的刀,“你别轻举妄动!”
几人听了这话都有不同的反应。
妇人面上出现一瞬茫然,冯长岳便趁此机会夺下了菜刀,挥手让丫鬟将她拉住。
而镜老头确实陡然一怒,刚想说话,却听见身后的人发出一声冷笑。
一直低着头不声不响的冯映秋忽然抬起头,面上挂着阴冷的笑容,双目闪过诡异的赤红,冷冷的盯着冯长岳,“我该死?”
宋辞见状,当下便知道是附在冯映秋身上的邪祟现身了,这倒是收了这妖怪的大好时机,但他却没行动,反而转头寻找容白的身影。
“你们才该死!”冯映秋狠厉道,“你们所有冯家人,都应该向我赔罪!尤其是你!冯卓君!”
冯长岳身子一震,“果然是你……”
“是我又如何?难道你以为你们杀了我,就能绝了后患吗?没想到我又回来了?”冯映秋面目逐步狰狞,“我就算是死,也要将你冯家全部拖下地府!”
镜老头怔怔的看着她,忽而抓住了她的手腕,“姜……”
冯映秋一把甩开他的手,双手泛起暗光,猛地一把举过头顶,周围乍起强风,滚滚黑云迅速卷积夜空,将月亮层层遮住。
“不要!”镜老头近乎惨烈的叫道。
宋辞抬头看去,只见天上卷起了一圈一圈黑云,如同白色巨蛇一般的闪电在云间流窜,雷响陡然在苍穹中炸开,猛地劈下来,发出空前巨响,宋辞只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
他在一片惶恐之中挤出人群,朝容白的房间跑去,刚赶到门口,容白就打开了门,宋辞着急道,“容大爷,那妖怪现身了!你快去看看!”
容白似乎并没有睡觉,脸上也没有刚睡醒的慵懒,淡淡的神色带着了然,看似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形,他微微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温声道,“棋盘开启了。”
宋辞跟着抬头,就见原本漆黑的天际忽而发出微光,仔细瞧着,竟形成了无数方格的棋盘,占满了视线里的所有天空,整个盖在琴川城上方。
狂风仍旧舞动,将冯映秋的长发衣袍卷得猎猎作响,镜老头强忍着风吹朝她靠近,嘴里的声音散在风中,“阿良,千万不要……”
冯映秋发出一声尖叫,那声音相似濒死之前用尽全力从嗓子中挤出,刺得宋辞耳朵嗡嗡响,狂风将他的长发吹得四处乱飘,糊在脸上,遮挡了他的视线。
他用手抹开时,最后看见的一个画面,就是架在城上方的棋盘猛地落下来,像是要砸在人头上一样,他吓得条件反射闭上眼。
随后什么也没发生,再睁开眼时,宋辞身处在一间烛光暗沉的房中。
房内可谓是一贫如洗,墙面似乎是用泥土糊的,屋内只有一张简陋的床榻,上面铺满了稻草,烛灯挂在墙上,发出微弱的光芒。
似乎刚下过一场雨,地面上都是潮湿着,想来屋顶也有不少漏雨之处。
床榻边趴着一个小孩子,他双手紧紧的握着床上人的手,低声呢喃着什么。
宋辞走近了,就见床榻上还躺着个面如土色的女子,女子脸色实在是太差,面黄肌瘦,且双眸里盘旋着死亡的气息,她正看着榻边的小孩,努力的牵扯出一丝笑容。
女子瘦得厉害,脸上颧骨显眼,胳膊也比常人细许多,那表情在她脸上显得很难看,而小孩虽然也瘦弱,但没有那么夸张。
“娘,你饿不饿?”小孩轻声细语的问。
这话让女子好不容易露出的笑容消失了,一滴泪流了下来,“良儿,娘对不起你……”
小孩子一见女子哭了,话中也有了哭腔,却强忍着,“没关系的娘,不过是小病,你肯定会好的!”
“娘真的不想走,你还那么小,娘走了你可怎么办呐!”女子痛哭起来,苦苦的哀求着,“老天爷,求求你再让我留些时候吧!我的良儿一个人怎么活啊!”
宋辞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双眸染上温热,泪水不由自主的就划了下来,这让他想起他自己的娘,离家四年,不论多么思念,他也不曾回过家,如今看见这一幕,心中的难过怎么也抑制不住。
小孩子到底绷不住,跟着哭了起来,“娘,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不会死的!”
女子气若游丝,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又不甘心这样离世,抱着小孩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道,“良儿,这些年来真是苦了你了,都是娘的不是,不该嫁给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没能给你一个温饱安宁的家。”
小孩哭得身体抽搐,说话也断断续续,“娘……我、我不怪你!你别走,别、别丢下我一个人!”
“答应娘,以后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切不可像你爹那样,偷鸡摸狗,杀人劫财,那种人没有好下场……”女子哭过一会儿,声音比先前还弱了,紧紧拽着小孩的手,开始交代后事。
“我若是死了,别费心挖土,直接一把火烧了,省事。”女子说着,又哽咽起来,“可怜我的良儿,我本应该陪你长大,是我自己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