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瑞缓步走进408的病房, 屋里的窗户微开着, 阳台上花瓶里的花朵，随着被风撩起的轻纱窗帘一起摆动着花瓣。

紧挨着窗户的病床上, 半倚靠着一个深色长发的女人，宽大的白色病号服显得她的身体十分瘦弱。她侧着头, 看着窗外。

看着这一幕，看着这熟悉的侧脸，杰夫瑞的呼吸几乎要停止, 他走到病床前, 沉默地站在那里, 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女人转过头，她的皮肤苍白, 脸颊消瘦，可是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仍然能够看出曾经貌美动人的影子。

阿妮塔·艾尔注视着杰夫瑞, 她的嘴唇动了动, 露出一个笑容。

“杰瑞斯, 你来看望我了？”她温柔地、虚弱地说，“坐吧。”

杰夫瑞僵直地坐下，他注视着女人的脸, 喉咙滑动，过了好几秒, 才勉强压下嗓间的酸涩。

“妈。”他轻声唤道。

阿妮塔注视着杰夫瑞, 她的神情有些疑惑。她伸出手, 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

“……你不是杰瑞斯，他不会用这样的神情注视我。”阿妮塔说，“你是谁？”

杰夫瑞捧住她的手，女人的手背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肉，似乎只有一层皮肤覆盖着骨骼。她的指尖冰凉，杰夫瑞握着她的手，他的嘴角动了动。

“我是你另一个世界的儿子，我叫杰夫瑞。”他说，“我是你的幻觉，这是你吃了那精神药物的后遗症。”

“哦……”阿妮塔的神情像是孩子般纯真，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笑道，“杰夫，杰夫。这也是个好名字。”

杰夫瑞有点恍然，母亲和妹妹已经离开他十六年了，他已经这么多年没有听过阿妮塔唤他的名字。

“妈妈。”他说，“你能叫我一声儿子吗？”

“儿子。”阿妮塔有些迷茫地唤道。

杰夫瑞的目光晃动。有太多翻江倒海的情绪在他的心脏中翻滚着，可是他全部都压了下去，压在了眼底。他注视着阿妮塔，缓缓地露出了笑容。

“这就够了。”他笑着说。

阿妮塔冰凉的手指反握住他的手，女人注视着杰夫瑞，眼眸中是爱意和宠溺。

“你是我另一个世界的儿子？”她笑道。

“是的。”

“告诉我，儿子。”阿妮塔问，“你在那个世界里，活得快乐吗？”

杰夫瑞微愣，他的喉咙蠕动，过了十几秒，才压下了自己的情感。

“我很快乐。”他笑着说，像是个孩子，“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一个高级学院的学生。我有一个好得莫逆之交的兄弟，也很受女孩儿们的喜欢。”

阿妮塔细细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没吸/毒？”

“当然没有。”

“那……你爸爸呢？”阿妮塔小心翼翼地问。

杰夫瑞沉默了一下。

“他也很好。”他说。

“一切都很好？”阿妮塔确认道。

“是的，一切都很好。”杰夫瑞温柔地说，“而且，我现在有了一个……真心喜欢的人。”

“什么？真的？”阿妮塔像是个小女孩一样捂住嘴，不敢相信的惊喜地看着杰夫瑞，“真的吗，儿子？”

“真的。”杰夫瑞轻轻笑着，“我从未见过如此吸引我的人，更重要的是，我对他没有任何的索取，却依然想要对他好，这使我感到快乐。”

“这就是爱情。”阿妮塔开心地说，“真正的爱情，本就应该是双方都想要为对方付出，却又同时收获了快乐。你找到了正确的人，我为你感到高兴，杰夫瑞。”

“我也一样。”杰夫伸出手，轻轻地抚摸母亲的头发，他的嘴角噙着笑意，眼眸却微有些泛红，他轻声说，“我还有好多事情想要告诉你，我多么想在这里陪你过完余下的人生，听你唤我的名字……”

“那就留下来。”阿妮塔坚定地说，“留下来吧，杰夫。”

“不行，妈，你有你自己的儿子。”

杰夫瑞的眼眸泛着水泽，可是他的神情仍然是淡淡的，他的手指抚摸过母亲的额头、眼睛、鼻梁……仿佛要记住她，牢牢地记住她。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你。”杰夫瑞又笑了起来，“我知足了，母亲。”

“为什么？”阿妮塔疑惑着，她像是个孩子般着急了起来，“不行，你为什么不再来见我？”

“我是你的幻觉啊，等药效过了，我当然就不会再出现了。”杰夫瑞温柔缓声地说，耐心得哄劝道。

“可我说不行。”阿妮塔伸出手握住杰夫瑞的手掌，她眨着眼睛，认真地注视着杰夫瑞，“不管是哪个世界的你，就算你只是幻觉……可只要是我的要求，我的儿子一直都会做到。现在，我不要你消失，我以后想见你。好不好？”

杰夫瑞呼吸着，他低下头，另一只没有被母亲握住的手，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不行，不行……”他喃喃道，“原谅我，母亲。”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仪器，抵住了阿妮塔的额头，阿妮塔抬眼看着那黑色的东西，她的神情有点疑惑。

杰夫瑞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话。他的喉咙发出了痛苦地细碎的声音，杰夫瑞闭上嘴，咬紧牙关。

“永久清除记忆。”他说，声音都在颤抖，“时间范围，半个小时之内的所有记忆。”

黑色的仪器嗡鸣了一下，一股冰蓝色的射线扫向了阿妮塔的额头。随着仪器的扫描，杰夫瑞的手指都开始颤抖，在最后的十几秒，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阿妮塔不懂，但她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女人的胸口起伏着，她注视着杰夫瑞，眼眸已经蓄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