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贝德维尔拉起杰瑞斯的时候, 杰瑞斯仍然有点失神。
“……他不会再回来了,对吧?”他轻声问。
贝德维尔不知道他问的是沃尔特还是冬兵。
“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了。”贝德维尔说,“杰瑞斯,这是个契机,你明白吗?”
杰瑞斯迷茫地看向他。
“别再抽大.麻了,幼稚得像是个小孩子。”贝德维尔轻声道,“从今以后, 扛起责任,照顾好你的妈妈和妹妹——你的人生看似艰难, 其实已经足够让永远失去这一切的人羡慕了。”
“你们到底是谁?”杰瑞斯低声说,“我不认识你们, 却又这样的信任你们……我……”
他捂住了额头,原本青年的身体就不太好,之前又被男人猛击打头部, 现在危机过去, 痛楚和晕眩才早上门来。杰瑞斯放下手,就觉得自己的额头上被抵住了什么东西。
“抱歉, 孩子。”
他抬起头,看到贝德维尔举着手, 将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弧形仪器贴在他的额头上。
“永久清除改写记忆。”贝德维尔说, “删除半个小时以内的记忆。”
仪器嗡鸣了一下,一股冰蓝色的射线扫向了杰瑞斯的额头。从机器转动开始, 青年的神情就变成了一种空洞迷茫的状态——这说明他的记忆图层正被修改。
“杰瑞斯, 看着我。”贝德维尔说。杰瑞斯抬起头, 空洞的目光转向他。注视着这个和杰夫瑞一模一样的青年,贝德维尔有点不忍心,却仍然坚定地说道,“今天晚上,你跟薇娅去了她高中毕业舞会,你们两个都很高兴,而且,你准备戒掉大.麻,重新振作努力。”
这段话语用类似催眠般的效用随着仪器增强被杰瑞斯的大脑接收,三分钟后,仪器又嗡鸣了一下。
“现在,你要回到客厅里坐下,等见到薇娅之后,一切才会继续进行。”
杰瑞斯神情空洞,他以一种像被催眠的状态转过身体,走向了自己的家。贝德维尔跟着他,直到青年穿过院子,打开门——客厅的灯亮了,青年坐在背对着窗户的沙发上,不动了。
贝德维尔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时间,快要九点半了……
与此同时,空旷街道的另一边传来了女孩的笑声。贝德维尔抬起头,他看到薇娅紧紧搂着杰夫瑞的腰部,脸颊贴着他的胸口。杰夫瑞则揽着她的肩膀,低头对她轻笑着说些什么,把女孩逗得直笑。
杰夫瑞其实是一个很爱笑的青年,他以轻笑和平易近人作为面具对待所有人。可是现在,他的笑容是如此发自内心的高兴,他的眼角是柔和的喜悦。
好像世界中只有他们二人,兄妹俩一路走过来,薇娅一直亲密地贴着杰夫的胸口,而杰夫瑞则一直垂眉浅笑。
直到走到家门前,薇娅抬起头,疑惑地看向站在他们家门口的贝德维尔,杰夫瑞随着她向前看去——当看到贝德维尔时,他收起了嘴角那轻柔的笑容,仿佛瞬间从梦中醒来,回到现实。
“到时间了。”贝德维尔走过来,向着杰夫轻声说。
杰夫瑞没有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
“什么时间到了?”薇娅疑惑地问。
杰夫瑞看向她,良久,年轻男人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轻笑。他伸出手,抵在她的头上,轻吻她的额头。
“能看见长大的你,我已经满足了。”他说。
“哥哥,你在说些什么?”薇娅不明白。
杰夫瑞抬眼看向贝德维尔,向着他点了点头。贝德维尔拿出仪器抬起手,薇娅下意识警觉惊慌地向着旁边让去,杰夫瑞抓住她的肩膀,从后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乖,薇娅,不怕。”
薇娅被杰夫瑞抱着,女孩的眉间轻蹙,她什么都不明白,可是杰夫瑞让她不动,她就不再挣扎,乖乖地待在了杰夫瑞的怀里,任由贝德维尔用仪器抵住她的额头。
贝德维尔同样删除覆盖了薇娅的记忆,又用催眠命令她回到房子中。杰夫瑞松开了她,注视着她走进屋里,又透过客厅玻璃,看到薇娅坐在了杰瑞斯的身边。
两人静静地坐了三秒之后,如同被打开了开关,动了起来。
杰瑞斯捂着自己受伤的额头,有点娇气地倒吸着气,薇娅看了他一眼伤口后,赶紧去翻医药箱。杰瑞斯一手捂着头,一边对薇娅说了些什么俏皮话,薇娅提着药箱回来,脸上又心痛又想笑。
杰夫瑞双手揣兜,远远地注视着房子。在远处的温馨明亮的客厅灯光之中,他那在黑暗中伫立的背影是那样的单薄孤独。
冬兵从他背后的道路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杰夫瑞半倚在墙边,背影修长单薄,他身处于阴暗的交界处,仿佛整个世界都跟他没有任何关联。
杰夫瑞好像是用手抓不到的烟雾,又或者是会在黎明时隐退消失的黑暗,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让冬兵不知为何内心发慌。
他缓步走到杰夫瑞身边,杰夫瑞侧过脸,看向他,嘴角勾了勾。
“做什么去了?”
冬兵沉默着,没回答。
他总不能说,他帮这个世界的他杀了父亲吧。
杰夫习惯了冬兵的沉默,他转回头,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明亮温馨客厅中的兄妹,和那个这个世界的他。
“走吧。”杰夫说。
回去的路上,贝德维尔开车,冬兵坐在副驾驶,杰夫瑞坐在后一排。气氛有些僵滞,如果哈瑞在这里的话,或许会说出一番话来打破尴尬,可贝德维尔和冬兵都不善于安慰人,却又怕杰夫心里难过,所以显得左右为难。
“你们见到这个世界的我了?”倒是杰夫瑞先打破沉默。
“见到了。”贝德维尔说。
“这个世界的我……是什么样子?”杰夫瑞问,“我是说性格……每个不同世界的自己,应该个性都不太同吧。”停顿了一下,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也没有什么可问的。抽大/麻、吃软饭……虽然是我能够干出来的事情,但想一想,也是个十足的失败者了。”
“他不是。”忽然间,一直沉默的冬兵开了口。
“什么?”杰夫问。
冬兵抬起头,他绿色的眼眸从后视镜上直视着杰夫瑞。
“他不是个失败者。”冬兵说。冬兵还想说,你也不是个失败者。可是他没有说出口。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杰夫瑞笑了,“看起来你很欣赏他?”
冬兵不太善于洞悉人心,但他从杰夫瑞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端倪。杰夫瑞虽然笑着,但是他的语气很危险。他又不会说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别欺负他。”贝德维尔说,“你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找点乐子嘛。”杰夫瑞耸了耸肩膀。
于是,车内重回寂静,只有窗外路灯的影子不断地闪过。
“杰夫。”过了大概十分钟之后,贝德维尔忽然唤道。
“什么?”
“你……”贝德维尔犹豫着,还是问道,“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你们见到他了?”杰夫瑞思维敏感。
“不,我只是好奇,因为我只查到了你妈妈和妹妹的资料,可是对你与父亲,却很少。”
“这不奇怪。”杰夫瑞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我那个世界的他去哪儿了,大概是死了吧。”
贝德维尔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杰夫瑞明显心绪不在这里,他撇过头,看向窗外。
一路无话。
……
夜晚,厚重廉价的窗帘遮挡着窗户,外面远处的警戒红蓝灯却依旧透过窗帘,在墙上投下了浅浅的影子。
一个看起来九、十岁的小男孩,搂着更小一些女孩睡得正香,对于大人来说有些窄的单人床,两个小孩子睡起来倒是正好。
就在这时,隔音不好的地板下传来了玻璃被打碎的声音,紧接着是男人的咆哮声。
男孩还在睡着,女孩睡眠浅,被声音吓了一跳,醒了过来。楼下再次传来桌子上的东西被扫落在地的声音,小薇娅爬了起来,她刚想对男孩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连串的咳嗽。
十岁的杰夫立刻清醒,他爬起来用手轻轻顺着妹妹的背,小女孩已经咳得眼角犯泪,她一边咳一边干呕,吐出了灰黑色的液体,过了好久,咳嗽才平复。
“哥哥,我难受……”小女孩沙哑着嗓子,泪眼婆娑地说。
“乖,明天早上就能领药了,我早点去,好不好?”杰夫轻声安慰。
小女孩点了点头,钻进了杰夫的怀里。就在这时,楼下摔东西和男人怒吼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有女人压抑的哭声。
薇娅害怕地将头埋在杰夫瑞的怀里。
“为什么?”她小声颤抖地问,“如果爸爸不爱妈妈的话,为什么要结婚?”
杰夫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女人的哭声变成了尖叫,一声闷响,连那叫声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怒吼的男声。那粗鲁的声音犹如隐藏在黑暗中的怪兽,让女孩抖得更厉害了。
“你待在这里,我下去看看,好吗?”杰夫瑞将薇娅缓缓地摁在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这才爬下床。
“杰夫……”薇娅一着急,又有点想要咳嗽。
小男孩向她伸出手指,抵在嘴边。
“没事,有我。”
杰夫瑞关上了门,他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那男人的怒吼声越来越大。他下到一楼,只看见白墙上倒影着影子,一个粗壮的身影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
“我没骗你!”在这种情况下,女人的仍然压抑着声音,仿佛怕吵到其他人,她哽咽地说,“这里真的变成了隔离区,我和薇娅都染病了,你快走吧,趁着还没有被感染……”
“婊/子!你他妈又在骗我!”男人愤怒地咆哮,“你只是想甩了我,对不对!你做梦!”
女人还未说出话来,男人就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向着桌子砸去,发出了可怕的声音。杰夫瑞的理智立刻烟消云散,他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放开妈妈!”男孩冲向沃尔特,他用力地扒着沃尔特的手臂,可是男人那样强壮,绝望的男孩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FUCK!”沃尔特松开阿妮塔,转头狠狠地打了杰夫瑞一巴掌。
“别打孩子!!”阿妮塔逢头垢面,一脸青紫和血痕,她顾不上其他的,疯狂地扑了过来,拽住男人的手臂,厉声对杰夫瑞大声说,“回去!杰夫!上楼睡觉!”
“滚开,死婊.子!我今天要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让他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阿妮塔用尽全力也拽不住沃尔特,绝望的女人闭了闭眼睛,她忽然松手,沃尔特因为惯例向着前面走了几步才停下来。
“你一直怀疑我出轨。”女人用平静无比的语气说,“好啊,我告诉你。去年的时候,我去看心理医生。那个医生人很好,不仅在治疗时支持我,更在平时照顾我。”
沃尔特身体一顿,他缓缓地扭过头,眼睛是可怕的红色。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女人,他的身体是那样的壮实,几乎将瘦弱的阿妮塔圈在阴影之中,阿妮塔向后退去,可是她仍在说话。
“是的,我喜欢他。”阿妮塔的声线颤抖,“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没资格继续缠着我。”
沃尔特怒吼一声,他抓住女人单薄的肩膀,将她的头疯狂地撞向墙,他看起来已经失去了理智,阿妮塔的血沾染上白墙。
“杰夫,快走!”在这恐怖的、狂风暴雨的殴打之中,伴随着咳嗽和呻/吟,女人一直不断重复,“带你妹妹离开这里,快点,快——咳咳咳……”
杰夫瑞向后退去。
走,走去哪里?隔离区已经被封锁,只能进不能出,怎么走,路在哪里?
不行,不行……这样不能解决问题。
杰夫瑞呼吸着,他转过身体,忽然向着厨房跑去。
沃尔特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捶打女人,脑里只有肆虐的暴力。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处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他扭过头——他的左臂上,被插/入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
男人瞪大了眼睛,他那赤红嗜血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杰夫瑞。杰夫还是个孩子,这一刀犹豫了那么一秒就偏离了航道。此时此刻,对上了男人可怕的目光,他的胸口开始因为害怕而剧烈的起伏。
完了,他会死在这里。当男人愤怒地一脚将他踢出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墙壁上的时候,男孩心里想。可是他又不是那么的害怕。他怕痛,但是不怕死。反正妈妈和妹妹迟早都会死,现在他就死在这里,感觉也挺好的。
狂风骤雨的疼痛袭来,除了刚开始几下的剧痛之后,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慢慢飘出了肉/体,他感到自己的头被抓着向着墙磕去,一下、两下……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开始耳鸣。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停下了。杰夫瑞的身体顺着墙壁滑下,他半合着眼睛,意识断断续续——可当男人倒下的那一刻,杰夫瑞瞬间清醒。
沃尔特的后背上插着一把刀,而他的肩膀正向外流着血。沃尔特扭过头,他的眼眸不敢相信地瞪向阿妮塔,阿妮塔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手指尽是鲜血,抖得不成样子。
沃尔特瞪着这个十几年来温顺从未反抗过她的女人,直到他死去,身体重重地砸向了地面,眼睛也大大地睁着。
他死不瞑目。
阿妮塔瞪大着眼睛注视着男人的尸体,神情濒临崩溃,她太害怕了,她压抑着尖叫或者痛哭的本能,每一秒她都有可能崩溃。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缓缓地看向了杰夫瑞。
母爱战胜了一切,甚至战胜了杀人的恐惧感。阿妮塔跌跌撞撞地跨过男人的尸体,她冲了过去,后背几乎撞在墙壁上,她将杰夫瑞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力量大得让杰夫瑞几乎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