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听见外边有声音，一楼大门打开，出来个健壮的中年人，他看起来精神不大好，手里拿着把水果刀，另外一只手还有一个正在削皮的苹果。

胡亮拿出警察证亮了一下，“警察，例行询问一些事情。”

“哦，”中年男人应了一声，不怎么热情，“我是郭建业。”

胡亮对任春和使了个眼色，任春和往枣树后边那扇窗子一指，“怎么回事儿？”

“我爹的屋，谁知道怎么回事儿，他老这样，一到晚上就闹腾，声音大得很，才开始我们还去看，结果什么都没有，就他在那儿胡言乱语，时间长了就不管了，”他边说着话还边低头削苹果，看起来不怎么熟练，削不了多少就断在地上，“你们警察该知道吧，我爹生了怪病，报应！就不该去砍那棵树。”

“23号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家里，睡觉。”郭建业把苹果上半边削完，用刀子砍出来一小块，插着用舌头卷进了嘴里，嚼得汁水四溅。

“你哥哥嫂子没回来你就什么都没发现？”

郭建业舔了一口水果刀，“没有，我理他们干什么，”说完顿了顿，“你们警察问了村里这么些人还不知道啊，我们兄弟关系可不怎么样。”

胡亮心说你们砍树那次可团结的很。

离心是为了钱，心往一块凑也是为了钱。

“警察同志，你这么看我什么意思，你不会以为我杀的人吧。”他嘴里这么说着，但还是混不在意地砍着苹果，“那你还不如怀疑一下老四……

话没说完，顾小圣就哼哧哼哧搬了一堆零碎玩意儿进了院子，肩膀上搭着那件明黄色的劣质八卦袍子。

郭建业看了他一眼，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扭头继续说，“我也砍树了，下个死的就是我。”

这时候，屋子里急急忙忙出来一个矮小的老妇人，有些气恼地瞪了一眼装没事儿人的郭建业，“不帮忙不帮忙！请老神仙来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你，快轮到你了，你怎不知道急！”

谁知道郭建业却阴阳怪气儿说了句：“为了谁你自己不清楚？我凭什么帮忙。”

老妇人被堵得哑口无言，眼睛一下子红了，眼看着就要掉泪，她马上伸手抹了抹眼睛，浑浊的眼珠看起来更苍老了些，她看了一眼胡亮和任春和，没认出来是警察，可能以为是郭建业的朋友，没打招呼，急忙跑到顾小圣那里要帮忙。

胡亮看着顾小圣摆了摆手拒绝她帮忙，自己把祭台放在了枣树底下，随意披上那件八卦袍就开始往上边摆东西，郭母也忙进忙出地收拾赂神要用的东西。

郭建业看不上这类做派似的，也像是故意不想搭理，连带着对胡亮也稍显得热情了些，“你们查老四去吧，就他神神叨叨的，死活不让砍树，知道树没了之后疯了似的。”

“你弟弟？”

“郭建……郭问宁，楼上呢，”他举着刀子指了指楼上，任春和正巧顺着刀尖儿看过去，二楼一个窗口露了一个昏暗的影子，三白眼，很瘦弱的样子，不善地看了他们一眼就缩回了屋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查他去吧，要是人杀的，肯定是他，那要是鬼杀的……”苹果只剩下了没削完皮的一半儿，郭建业也不再继续削了，直接把刀子插进去，举着啃了起来，“下一个就是我了。”

“劝你不要危言耸听。”胡亮粗声粗气地训他。

他撇了撇嘴。

“郭问宁改过名？”

“问这干嘛？”

“问你就说，别那么多毛病！”

郭建业又是撇撇嘴，那一个苹果已经吃完了，他把苹果把儿拿在手里，还是照样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子，“改过啊，没听我们弟兄都是建字辈儿的么，就他格外，考上个大学牛气的不行，嫌我们乡巴佬，哪哪都瞧不上我们。”

任春和发现，他虽然是梗着脖子不理会那边忙活着赂神的神婆和母亲，但总是不经意朝那里偷偷撇几眼，要不是她观察人细致，换了胡亮来看，还真不一定看得出来。

年轻的神婆没有急着开始唱跳，而是先燃了两柱香，然后从祭台上随手拆了一盒郭家母亲贡上的烟，打火机噗一下点燃了。她先吸了一口，不是象征性的，而是实实在在放在嘴里吸了一大口，然后插在了那两炷香中间。

郭家母亲有些战战兢兢的，凑近了问，“给神仙贡吃剩的，不会开罪了吧。”

谁知道顾小圣有些倨傲地扬了扬下巴，嘴角抬了抬，“残鬼小怪，吃我剩的都算抬举它了。”

明显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那边动静的郭建业有一瞬间不自然。

顾小圣等着那柱香燃尽，有张黄纸像是被风吹的，飘到了枣树底下，任春和确实是看到了那么一张纸，但一眨眼的功夫，本该在地上的黄纸却消失了个干净，随后，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顾小圣踢过去了一块很小的石子儿，正压在黄纸消失的地方。然后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随手捡了根细柴火，在地上有模有样画了起来。

任春和不确定郭建业看见那张黄纸没有，不过从那黄纸落地开始，他就急躁了许多，编排他四弟的话也不再说了，频繁往那边看的目光掩饰也掩饰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朐施然领着明喻也进了这家的院子。冷清的院子一下子挤满了人，像极了人死前的回光返照。

朐施然进来没有先注意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个B组同事，而是先看了一眼顾小圣，顾小圣边在地上划拉着边朝他们呲牙笑了一下。

朐施然收回目光，有些不愉快地朝胡亮那里走过去，语气很平常，却像是布满了空气的细小粉尘，一撩胡亮就着，“两位来乡下度假来了？”

胡亮皮笑肉不笑，“不劳朐组长费心，B组负责余成的案子，郭建富作为最大嫌疑人，我们有责任在这里跟进后续案情。”

朐施然不知道怎么，让人不安地笑了一下，任春和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更不对劲儿的是，胡亮居然没有和他真正地呛起声来。

然后，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来放在耳边，听着听着就变了脸色，她看着胡亮，眼睛有些红。

“怎么了？”胡亮问她。

任春和有些低落，垂着眼睛，“杀害余成的凶手基本锁定了，是C组跟进了一个月的那个犯罪团伙，我们B组主要负责这个案子的同事忙不过来，要我回去帮忙监视……哥……”

她正要说什么，胡亮却打断了她，“那就回去帮忙去。”

任春和抿了抿嘴。

余成的案子本身就分派给了B组的其他两位同事，而她和胡亮之前一直在调查另一件枪击案，那案子结束地早，他们连夜整理出材料，刚结束就被支使出来帮那两个同事查郭建富的底细，这才遇上了这案子。临来白城乡时，任春和出于习惯，多问了几句，那两个同事实际上已经基本有了些眉目，所有推测都指向那犯罪团伙，只是苦于证据链连不起来，所以才想要从郭建富这里找点其他的突破口，所以她和胡亮说白了只是在这个支线上的帮手，而主线那边几乎集合了B组剩余的所有同事，怎么也不可能忙不过来。电话里的人刚提起要她回市局，她就知道了，肯定是胡亮把她支回去的借口。

就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郭建业突然扔掉了手里的苹果把儿，正正好好，扔在枣树根儿底下，把顾小圣有意无意压在那里的小石子儿砸到了一边。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