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尽量自然地坐到他旁边的长椅上,说,“程老师还不是这么早出来,我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
他微微地眯起眼睛,用怀疑的眼神看向我,说,“呼吸新鲜空气还抽烟?”
我说,“哈,那你呢,你也出来边呼吸新鲜空气边抽烟?”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作出意味深长的样子,说,“混着这边的空气抽,口感的确是不一样的。”
我们俩都笑了,我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从某种方面来说,几天下来,若非学术上的东西,平日里我都没有把他当老师。我提到过,他笑起来很温柔,但是又极少笑,所以我很想多看一看他笑起来的样子。
话题是在旅馆里面开始嘈杂起来的时候结束的,他先掐掉自己的烟头,然后对我说,我还没有收拾东西,回去收拾收拾。
我说好,然后翻出耳机,插上手机又开始单曲循环椎名林檎。
<归处何在>
<摆荡太过,精疲力竭>
去往杭州大概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期间没有什么可以惹人注目的风景,我索性又在车上睡了过去。
到了杭州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程老师,或者是因为入住的宾馆规模比较大,所以房间都分散开来了。我们游览了西湖,然后再也没有更多的可以多加赘述。
回T城也是坐火车,比较幸运的是我们搭乘的车厢正好是可以补票的车厢,所以我终于还是在拥挤的人群里补到了卧铺票。
硬座车厢和我补的硬卧车厢相隔较远,中间还要经过老师们的软卧车厢,我们是十一点上的车,车厢里的灯已经都灭了,我本身有点夜盲,加之火车摇晃,一路走得极其艰辛。走了大概三个车厢,我感觉有一点晕眩,便靠在边上休息了一会儿。站了一会儿也无济于事,也许是这两天比较累,也许是烟抽得太狠,反正一定是身体的原因,我不得不靠着窗边的墙壁蹲了下来。
我知道这种感觉,曾经出现过两次,在我身体虚弱或者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时候,就会头晕,如果没有可以支撑或者倚靠的东西真的会倒下。
所以我很快地蹲了下来,幸好是在灭了灯的软卧车厢,都关着门,就算有人路过,因为太黑,也不会看出我的异样。
但是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童真童真的叫了好几遍,声音忽远忽近,有的时候又像是在脑子里回响一般。
我艰难地抬头,耳朵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他的嘴唇噏动着,我听不到声音,神色有些焦急,黑暗中他的眼睛流露着担忧,车窗外的灯光印在他的瞳孔里像是一颗颗流星划过转瞬即逝。
然后他的面容融入到黑暗之中,直至我什么都看不见。
突然发现,那次便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原来他还是知道我的名字的。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卧铺车厢的床上,我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出过一身冷汗浑身湿黏,我感到很恶心,本来在火车上折腾十多个小时不能洗澡就已经挑战了我的世界观,现在这样狼狈更是突破了我的道德底线。
我是先恢复了视觉,耳朵还是不太灵敏,嗡嗡作响。我看到程老师站在旁边打着电话,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是看上去是很焦急的样子。他转过头来的时候我刚好从床上撑起来,他震惊地看着我,转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和对方交待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他坐到床边,关切地和我说了什么,我还是听不清,反应也有点慢,睁着眼睛看着他,什么也不敢说。他好像也看出了什么,把手伸到我眼前晃了晃,我耳朵里的杂音才慢慢减小。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
“能听见吗?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点了点头,完完全全地坐直了身子,我抱歉地跟他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程老师。”
他这才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到身后的车厢壁上,从包里摸出一包餐巾纸递给我,说,“擦擦汗,你到底怎么了?我看你莫名其妙地就蹲下去了。”
我接过餐巾纸,抽出两张,先把脸上的汗都擦干净了,喉咙干哑,我能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很虚弱。我不好意思地看向他,解释道,“我没事,之前也有过,可能最近身体不太好,过了就没事了,就那么几分钟的事。”
他有些怀疑地看着我,说,“刚刚我跟你们班主任打电话了,她挺着急的,看到你醒了我就没让她过来,你要不要给她回个电话?”
我说好,然后接过他的手机,从最近呼叫里面拨出班主任的号码。
我一只手握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撩着因为冷汗而粘在脖颈上的头发,把事情的原委跟她说了一遍,还费力地解释之前我有过这种情况,并不是很严重的事。
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他,他收起手机,从床边的桌子上倒了一杯热水给我。
我觉得狼狈至极,很是尴尬,我不想自己这样的一面被别人看到,喝了点热水,感觉身体好了很多。我对他说,“程老师真的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他摇了摇头,接过空掉的水杯,一边倒水,一边说,“你快吓死我了,你是我学生,你要是出事了我可是要负责的。”
我一听,便直愣愣地看向他,故意调侃道,“啊,程老师,原来你只是怕负责啊,我还以为你是担心我呢。”
他把重新倒满水的水杯递给我,然后说,“对啊,我家徒四壁,可吃不起官司。”
“不过你真的没事吧,刚才看着好恐怖。”
“我跟你说话你也不搭理我,就一双眼睛把我瞪着,什么表情都没有。”
“回去以后去医院看看吧,这事儿你爸妈知道吗?”
水杯在我手掌间暖呼呼的,好像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我盯着手中的杯子,里面的水因为车厢摇晃和震动并不平稳,就像有着心跳一般的,晃动起细微的波纹。
我没敢看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他,我仍然盯着杯子,说,“我真的没事,应该就是昏过去了。”
我把水杯里的水全部喝下去,然后把杯子还给程老师,说,“我先去找我的车厢了,程老师谢谢你照顾我,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被人关照过了,好温暖啊。”
说完我还夸张地揉了揉心脏所在的位置,这个时候我才敢看他的表情,令我失望的是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站起来送我,我打开包厢门,与他道了别,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节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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