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你自己小心点，晚上要是我回来得晚你就先睡吧。”

目送程老师上了出租车，我掏出包里的烟，点上一根。这么一想，大概是因为最近太多事情的突然降临，我甚至都忘记了抽烟。

久违的快感从咽喉直接贯穿到肺里，肩膀被人碰了碰，我转头，是顾言。

“天哪顾总，你真是阴魂不散。”三天之内第二次见到他，似乎没有第一次那么汹涌的情绪了。

“童真，去我家吧。”他好像也并没有太意外，而是直接说出了这句话。

我答应了，顾言不是说过吗，就算我不想他，也可以去看看他。

然而我想他了。

顾言的家还是像以前一样整洁，和我离开的时候没有区别。茶几上摆着一本杂志，熟悉的排版让我一眼就认出了是《环球科学》。

“有的时候看着你，我就像看到了自己一样。”我对顾言说。

他笑道：“所以我们才会惺惺相惜嘛。”

“那自己和自己怎么上床？”我问他。

他伸出右手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说道：“你以为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在外面找女人？”

顾言给了我一罐冰咖啡，自己拿出一听啤酒然后喝起来。我看着他喝啤酒的样子，突然想到那天在外滩他也点的是酒，倒是之前跟他相处的日子里从来没有见他喝过酒。

“怎么现在开始喝酒了？肝不好不能喝酒。”我问他。

“原来你也知道啊，”顾言两只手指捏着易拉罐坐到我旁边说道，“我想快一点迎来我人生最后一个节日。”

史铁生曾经说过，死亡是一个必将到来的节日。但他也说过，死亡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但是对于顾言，我没有办法反驳他，一个人认定了的事情，我没有办法费劲去改变。

“我以为，”我悄声说道，“上次你和医生说你要考虑，我以为你准备做肝移植了……”

“你想吗？”顾言突然严肃了起来。

“童真你想我做肝移植吗？“他放下易拉罐看着我，说，“你要是想，我就做。”

“你要是想我好起来，我就一口酒都不沾，从现在开始住院治疗。”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本能地，我避开了他像是要洞穿我灵魂一般的视线。

“如果我好起来了，你能离开程晨，然后和我在一起吗？”他的话语里包含了满满的恳求，这种恳求就像是玻璃珠一颗一颗落下然后弹起来掷地有声。

我哑口无言，然后他吻了我，口腔里的温暖像是要把他身体里的血液一同带给我。

天黑的时候，T城毫无预警地下起暴雨，瓢泼的雨水把整个城市都浇透了。顾言开车带我去外面吃饭，雨刮器高频率地运作着。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生就是一部小说，而童真的人生是一部跌宕起伏的精彩的小说。

当我们开到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的时候，我看到那个悲伤的男人就直挺挺地站在雨中，一对老人正激烈地争吵着，老太太动起手来，用力掴了他一掌，我隔着车窗似乎都能听到声音。顾言也注意到了，他将车靠边停下来，然后拿出伞带我下车。

我们走到人群之中，我看得更清楚了。那个男人浑身湿透了，头发黏在额头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老人。我听到老人在说，我女儿哪点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丢人现眼的事，那个狐狸精在哪里，你把那个狐狸精喊出来……

我瞬间明白他们嘴里的狐狸精就是我，于是我大声说道：“那个狐狸精是我，就是我害得程老师和你们女儿离婚的，你们别动程老师哪怕一下!”

程老师惊讶地看向我，然后一双眼睛死死地将我盯住，他张开嘴，压抑着愤怒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儿?现在给我回去！”

老人看向我，从疑惑变为愤怒，他们想要靠近我，程老师突然挡在他们前面。

他看向我身旁的顾言，然后沉声说道：“顾言，你把她带走！”

我想要上前，顾言一把拽住我，然后说道：“程晨，你让我带她走，我就不会把她还给你了。”

程老师没有说话，他只是拦在老人前面，然后似乎是恳求着说：“顾言，你快带她走……”

“我不走！程老师你……”

“童真，我们走吧，回去再说。”然后顾言一只手为我撑着伞，另一只手用力把我拽出了人群。我几乎是被顾言塞进车里的，他锁上车门，快速地发动车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怎么回事？顾言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脑海里几乎都是程老师站在雨中颓然地样子。我感觉自己全身有些发冷，于是我抓住顾言的手臂。

“童真你冷静，”顾言将我抓住他的手握住然后说道，“不会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事！”

“我是真不知道，”顾言说，“我也不想发生什么大事，我宁愿只是他前妻的父母在路上碰巧遇到了他。”

“那会不会……会不会是他前妻死了……”

“怎么可能，”顾言忍不住笑了，“又不是在写小说，哪有那么容易死。”

事实证明顾言是对的，人总是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哪有那么容易死。所有的事情就像顾言预料的一样，因为那天公司急着和程老师沟通项目，于是他就直接从机场过去，而就在他们公司附近，刚下车，他就被前妻的父母拦了下来。

所以虽然人生不是在写小说，但是如此的巧合也能和小说差不了多少。顾言带着我在外面的餐厅草草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回去了。期间我就没有把心思放在吃饭上，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刚刚在雨中争执的过程中我滴雨未沾而顾言的全身都湿透了。

回到顾言家后我接到了程老师的电话。

在接到电话之前，顾言抓着我的肩膀坚定地看着我，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刚刚我跟程晨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我说了，如果他让我把你带走，我就再也不会把你还给他了。“

“童真，我们不是师生，我也没有结过婚，我不会对你忽冷忽热，我会尽我所能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你。”

“你说过，看到我就像看到你自己一样，所以能够保护你，让你快乐，让你不再受伤害的人只能是我，别人都不行，但是我可以。”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在我最后的这么一点时间里遇到你？我已经快要死了，为什么还要遇到你？”

“后来我想通了，就像你对我说过，让我救你，那现在如果我也对你说，救我，你会同意吗？”

“所以，既然你能够给我活下去的希望和信心，我相信我也可以给你同样的一切。”

“我爱你，不是你们大学生的那种爱，也不是程晨对你的那种爱，不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可以给你的那种爱。”

“我爱你，是救赎，如果你也爱我，就让我们一起活下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在我面前说出了这些话，他异常地脆弱，就像刚刚黏好的玻璃，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

然后程老师的电话来了。

我接起来，听到他说：“童真，没有什么事，我今天要把两个老人家送回去，到点了你就睡觉吧。”

我张口，想告诉他，程老师你现在只要多跟我说一句话，你就告诉我让我离开顾言，乖乖在家里等你回来，我就立刻和眼前这个绝望得快死掉的男人断绝往来。你只要告诉我，哪怕我们还有一丁点继续下去的希望，不管以后我会受再多的苦，经历多少世俗的眼光，我都能够勇敢地站在你身旁。

可是他没有。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温柔地说道：“童真，我们结束吧，我是真的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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