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图面上十分冷静,转过身去对着安达, 左手拿着美工刀和木牌, 藏在身后。
“安达,你来的好早。一个人走山路不害怕吗?”
“哈哈, 其实还好。”安达开朗地对他笑了笑, “你能陪我来真的太好了。”
楚图回给他了一个微笑, 然而,随着安达的动作,他不由得偏转了身体,用身体挡住了美工刀和木牌, 不让它们被安达看到。
也许是他的姿势有点奇怪, 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过于尴尬,安达微微皱起了眉头,疑惑问道:“楚同学, 你那么早到山上来,刚才在干什么啊?”
“干什么……”楚图的拇指摸索着木牌,感受着上面只被刮掉一半的痕迹, “其实也没干什么, 就是在看月亮啊……”
“看月亮?”安达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抬头看天。
原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 那一直明亮得刺眼的月亮竟然隐藏到了云层里!
楚图:“……”不带这么玩人的好吗?
“那个……”楚图想要出声再转移他的注意力,但是安达好像自己就没有在这方面过于纠结,一个人转开了。
楚图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跟在安达的身后。只见,安达晃晃悠悠,像是对井有了兴趣,凑过头去。
楚图头顶似乎被警钟叮地敲响,整个人的神经都被吊了起来,连忙走了过去。
“安达,井边要小心啊……”
“嗯!”安达说,“我没有凑很近。”他只是把头微微向井里探。
还好,在仪式开始之前,那具尸体是看不到的。楚图他们第一循环的时候就没有在井里看到东西。然而,楚图总觉得看到自己身死之地,这种事情,怎么听都怪诡异的。
安达这么吓了楚图一圈,像是个没事人,走了回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如同平时一样开朗。
楚图正想松一口气,安达的声音又响起了。
“楚同学,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楚图的耳边砰得一响,惊慌地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就是随身的小东西。”
“哦……”安达看出他是在敷衍自己,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
这种总不是被“无视”吧,应该不会崩坏吧……楚图有些想抓狂。
就在对话被楚图聊死的时候,一个声音来帮他解了围。
“安达。”
安达转身,发现叫住自己的是隔壁班的商唤年。
“啊,你是隔壁班的,隔壁班的……?”安达看上去与商唤年并不熟。
商唤年笑了笑:“我是隔壁班的商唤年。”说着,他在自己的衣服兜里掏着什么东西。
楚图浑身绷紧地站在那里。他不清楚商唤年到底清不清醒。
最后,商唤年终于掏出了想要的东西,递给了安达:“喏,这个给你。”
“这个是什么?”安达好奇地接过。
那是一块木牌,一块空白的木牌。
楚图很惊讶,看向了商唤年。他是从哪里搞来的?
还没等他弄清楚,安达就开心地叫了出来:“哇!祈愿的木牌!这个可以给我写吗?”
“当然可以。”商唤年笑了笑。
“笔,笔在哪里?”
楚图连忙把口袋里的笔递给了安达。
安达正想低头写,商唤年却主动对他伸出了手:“安达,我们去树的那边写吧。”
“好啊!”安达开心地答应了,然而又有些犹豫,“可是,等会儿他们来了……”
“他们可慢了,先写的话不要紧的。”楚图连忙说。
其实根据这么多次的经验,后面的大部队差不多会在五分钟内达到,而如果通过这种方法将安达引开,不仅不会让他发现自己被漏数了,而且可能不会像之前的几次一样睡过去。
安达听话地跟着两个到了挂满木牌的树下。树在庙的左边,井在庙的正前面。引导安达往里面站的话,庙的拐角恰好能遮住他们。
安达一笔一划地在木牌上写了些什么,楚图和商唤年时不时出声和他搭话。就在他们认真地写祝福的时候,大部队到来了,开始在井边开始仪式。
而这一切,安达都没有意识到。身边两人的搭话让他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声音,而他满心的注意都放在了那块小木牌上面。
安达看上去很高兴,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写完之后,虔诚地把木牌上连着的带子系到了树上。让这一块木牌和众多的木牌聚集在了一起,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碰撞的响声。
“嗯,这样就好了……”楚图转头对安达说,却发现安达已经睡着了。他像之前那么多次一样,在仪式到来的时候陷入了沉睡。商唤年架着他,把他放在了这棵树的脚下,让他背靠着树。
“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循环会怎么样。”楚图轻轻地感叹了一句。
然而,商唤年却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楚图。
楚图与他的目光相接的时候突然屏住了呼吸。
他以为商唤年拿着空木牌来为他解围代表他至少是部分清醒的,然而,他的表情却让楚图不那么确定了。
商唤年站起身来,看着楚图的眼睛:“怎么了?”
楚图只是问:“木牌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那棵树上啊!”商唤年指向了另外一边的树。
是那棵槐树,现在,那棵树上已经没有木牌了,上面那块本来由王老师系上去的木牌被商唤年拿给安达了。
楚图眼睛一亮。这块木牌是王老师栓在槐树上的,他们之前只注意了木牌的位置,而没有看上面的字。
上面原来是空的,没有字。
所以,商唤年在他在刮木牌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并且知道楚图的意图,来帮楚图解围吗?
楚图的喉咙有些干,看着他。他到底是搞不懂这个浑身都是谜团的人,怎么连小世界里失去理智也都能给他带来这么多的疑惑?
“你还记得些什么?”楚图最后开口这么问。商唤年到底还有神智吗?
商唤年眯着眼睛笑了:“我最后的记忆是哥哥,你和我约定,你不会抛下我,但还是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他的语气中却没有任何伤心的感觉,完全不像是被抛下的人。
楚图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张了张口,但不知道怎么回答。商唤年说的肯定不是刚才在后门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商唤年肯定是不清醒的,至少哈迪斯号上通关午夜世界的记忆是没有的。但他的记忆也不仅仅是十五岁时的,而且看上去记忆有些混乱。那么,刚才的帮助是偶然,还是他间歇性地正常?
而他说的抛弃是什么,他说的楚图的约定又是什么……
楚图知道,如果商唤年现在是清醒的,肯定不会将这段和他说。他现在说的,大概是他当年在午夜世界里中死亡时的经历。
楚图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商唤年先开口。
“看天上。”他抬起了头。
楚图顺着他的方向,同样抬头看。天空竟然流露出了不一样的颜色!
原本深蓝色的天空竟然紫色、蓝色交织流动,像是极光下梦幻的幻影。
“这是……”
商唤年笑了,彩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的侧脸上,打亮了他的颧骨和鼻梁:“这是安达想要的东西吧?”
他重新抬起了头,看向了天空,脸上流露出少年人沉醉的表情。
看着商唤年的侧脸,楚图突然明白了过来,猛然转头看向了井的方向。
这一次没有异样,没有尸体出来,也没有学生们的惊叫。
他们打破了必然异变的结局。
他们实现了安达的夙愿。安达那一次祈福活动圆满了。
然而,刚被点醒、明白真正破局之法的楚图知道,他们这一次轮回还是漏过了一个点。
他的猜测没有错,即使这一次没有异变,周围还是暗了下来,出现了重启循环的征兆。
楚图深呼吸了一下,即使这次失败了,他也明白了破局之法,即使那可能无比困难。
就在他拉着不明白情况的商唤年等待黑暗将他们吞没的时候,啪嗒,有东西掉到了地上。
是商唤年的笔记本。
在他弯腰捡起之前,楚图快速地弯腰将它捡起了,从里面掉出了一张书签。
楚图把书签和笔记本一起捡了起来,发现这本不是这个小世界里面原来有的数学笔记本,而是商唤年从外面带进来的随身本子,被不清醒的他在上课时用来记笔记而已。
而这张书签是一张扑克牌。楚图将它翻过来。这是一张破了一个口子的红桃3。
楚图的心错拍了。
上一夜,商唤年把这张牌从他手里抽走,然后那一夜就结束了。原来他把这张牌带出来了。
所以,刚才坐在门槛上的商唤年是看到这张扑克牌,所以短暂地恢复了吗?
“哥哥,”商唤年的声音软软的,但是像针一样刺在了楚图的心上,“这一次你还会离开吗?”
楚图盯着他的眼睛,昏暗中,天空的亮光映射在两人的瞳孔里,绚烂而缤纷。
看不清他眼底是否仍是那样不谙世事的清澈,楚图忽然有种感觉,商唤年看到他拿起红桃3的时候想起了什么。他现在,到底是十五岁的少年,还是那个可以平静地把匕首插进心脏的冷血动物?
但是,楚图却放松了下来,笑弯了眼角,全当他什么都不记得,伸出了手,牵起他的手。
两只手就这么拉着钩。
“这一次,不会一个人离开的。”楚图回答他。
“好,”商唤年还给他一个单纯的笑容,背光一侧的眸子湮没在席卷而来的黑暗中,“那下一次夜晚,什么都不记得的商唤年,就拜托你照顾了。”
.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楚图在教室里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确定了,仅剩下了自己一人。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上一次循环的最后,手上拿着的那本小笔记本和红桃3都安静地躺在了宽大的校服口袋里。
这种本不属于小世界的东西,不会在循环中被刷新,仍然停留在最后的拥有者手上。
这一次,他按照上一次度过了前面的时光。
这一次,小周、陈巫九和商唤年全部都完全没有意识了。他们能认出楚图是隔壁班的同学,但再多的,一点都不清楚了。
临近上山的时候,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本子、书签、笔,晃了晃仿佛有千斤重的脑袋。
“这一次……结束掉吧……”
让他一直以来困扰的病症竟然让他免受影响,成为了他们四人的救命稻草,这一切都太讽刺。
楚图让安达写下祝福的时候,出声问他:“安达,你有恨谁吗”
“恨?”安达抬头看他,“为什么要恨?”
楚图说:“你有想过为什么这里原本没有挂上你的木牌吗?”
安达的脸色刷地惨白。
楚图直接将这一切捅破,并没有任何负担,随手接过安达手中的木牌,慢慢踱步过去。
安达像是受到了惊吓,小跑跟在楚图身后:“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楚图没有走到那棵挂满了木牌的树下,而是走到了原来的那棵槐树下,伸手将安达的木牌挂了上去。
就在他挂上木牌的瞬间,天空发生了变化,漫天的深蓝被五彩缤纷的光芒替代,他们仿佛置身幻境。
楚图回头看安达,只见他的眼睛慢慢瞪大,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图。
楚图没有犹豫,抓起他的手腕,硬生生拉着他走向了前门井旁的众人。
安达被他拉得有些趔趄:“你,你等一下……”
楚图停了下来,转过头,对他斩钉截铁地说:“是仇还是是怨,还是清算清楚才好上路。”
“什么是仇是怨?”那些同学听到了他们的动静转身过来,发出了提问。
然而,当他们看清楚情况之后,各个都瞪大了眼睛,嘴巴都大得可以生吞鸡蛋。
楚图看到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把安达的木牌单独系到槐树上,这个世界的规则就被他们打破了。
安达也能被同学们看到了,这些同学关于安达的记忆也渐渐涌了上来。
楚图看着这些同学的表情,心下沉稳了许多,转过来对安达说:“你已经死了。那次捉迷藏你被人撺掇躲进了井里,却再也没有了声响,被别人遗漏。我想,你既然在井下什么声响都没有,肯定不正常,一定出现了让你无法出声的情况。因此,有什么仇,有什么怨都自己算清楚吧。”
安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有以往的开朗和活泼,平静如一潭死水,却没有怨恨和刺骨的冷意。
楚图走向了学生:“是该清算了吧?”
学生中不少人低下了头,咬住了牙齿,浑身开始发抖。
“不,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有个学生说,“我们真的以为他已经先走了,没想到他被遗漏下。”
旁边另一个学生说:“是我们对不起他。安达,对不起。”
“我说的是井下的问题。是谁动的手脚!让他出不了声!”
楚图喝道。
砰地一声,班长跪到了地上。
楚图冷眼看着他。
“是我,是我让他躲到井下的……我真的忘了这件事,”他哆嗦着说,“我真的没想到……但真的不是我动的手脚!”
楚图面容严峻,冷哼了一声。
然而,安达自己出了声。
“不,这不管他们的事。”他在楚图惊讶的眼神中走到了班长面前,弯下腰,对他伸出了手。
他将班长扶了起来,回头看向了楚图:“是我躲在井下的时候,癫痫犯了。一个人在井下休克过去了。我没有怨过任何人。”
楚图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