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时候,他们都没什么发现,只是默默地看着那整面墙的线索情报,各自陷入自己的回忆沼泽,一次次回顾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经历,试图从中找到解开一切谜题的关键——虽然往往这种无声的沉默都会以两人心照不宣的叹息结束,但谁也没有为再一次的徒劳无功而恼怒,他们会打一盘游戏,输的人去煮宵夜。
他们也继续了那场在青年旅社里被意外死亡的何心雨打断的真心话。
陆离说,我父亲是个杀人犯,而讽刺的是,他已经逃离法网那么多年了,却因为我一次见义勇为而落网。
池震不解,陆离接着解释,我受了伤昏迷了,身上钱包也被偷了,送到医院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于是警察采集了我的DNA,放进已经采样过的DNA数据库里比对。他们大概以为我是那些有过打架闹事之类案底的小混混吧。结果却发现我的DNA和当年那杀人案中遗留的DNA有关联,我是那个凶手的儿子……他教了我一辈子要当个好警察,要惩戒犯人,结果我捉住的第一个犯人就是他。
池震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罐打开的啤酒递给他,但是,当陆离半开玩笑地试探他,说我都说了那么多了,你就不能再说说你家的情况吗,他还是以那层看似透薄实则坚厚的伪装包裹起自己,仿佛无所谓地摇头,我不是说过了吗,能说的我都说了,不能说的,就还是不能说。
陆离缓慢地眨眼,他在思考池震的反问“那你呢,你能说的你都说了吗?”
他知道他在等他说什么,但是他现在还是说不出那一句“对不起”。
有时候两人都喝多了不能开车,陆离便会抱一床被子睡在沙发上。当夜色深沉得如同墨汁时,池震会偷偷打亮台灯,看一眼他是不是真的失眠——但每一次他都只看见了陆离沉沉睡着的模样,完全不是陆银芯担心着要他每天吃安眠药的模样。
怎么了,我这里这么无聊吗,睡得那么死?
但除了这一点小小的不满,池震对现状非常满意,他甚至不那么在乎到底陆子鸣有没有认罪伏法了——他是他和陆离之间唯一的联系,假如他的案子真的了结了,也许陆离就不会那么在意他了。
他每次这样想的时候都觉得非常对不起惨死的姐姐,还有仍在等待陆子鸣认罪的母亲。他非常内疚,内疚得他赶紧关上灯,钻回被窝里,一眼都不再看陆离。
61
池震在刑侦局里的称谓从“池震”变成了“震哥”——起初只是鸡蛋仔感谢他总是教导他一些办案的小技巧,然后老高老石调侃他的时候也会戏谑地叫他一声“震哥”,再后来不明真相的其他同事以为这是一个亲切的称呼于是也跟着喊“震哥”,直到温妙玲也眨巴着大眼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他“震哥”时,池震就知道他已经无力回天,只能承受这份突如其来的尊崇。
“震哥你最近很红啊,”有时候就连陆离都会跟大家一起打趣他,“再过几个月大家就该叫你池总了。”
“哥前哥后三分险,我才不要当哥呢!”池震说着,把手机递给陆离,是一个订购生日蛋糕的页面,“你选一个。”
“干嘛,你生日?”
“啧,要是我生日就叫你选跑车了,还蛋糕呢!”池震偷偷指了指信息技术科的方向,“过两天温妙玲生日,虽然人家天天扎在一堆糙汉子里,可还是个女孩子啊,给人家庆祝一下生日也不过分吧?”
陆离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没多想,就点了个安全的水果蛋糕,他当时以为这是池震的主意,然后让他这个队长牵头,号召全部人参加,可他没想到当天一下班池震就不见了踪影,茶水间里藏着蛋糕蜡烛刀叉气球,而其他同事也全部知情,还得他重新解释吩咐,众人听了,都称赞陆离细心体贴,懂得善待下属了。
陆离莫名其妙地成了主办人,只能让大家先去布置,他打了个电话给池震问责,却只得到对方神秘兮兮又贱里嗖嗖的回答:
“你就说这是你的主意啊!难得人家对你有点意思,你也该意思意思!”
陆离无名火起,“你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啊!”池震嘻嘻笑,“都这么晚了不会有案子的了,你们好好联系感情哈~~ Enjoy~~”
陆离差点把手机摔了,但现在已经吩咐下去了,总不能气冲冲地离开,他只能咽了这份不够意思的好意,跟着步骤进行,在一片乌灯黑火里给温妙玲生日的惊喜。
陆离躲在大伙儿身后给温妙玲唱生日歌,他看见她抬头环视了一下大家,目光显然落在了他脸上,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点头拍掌。
对,陆离知道温妙玲对他有好感,从她调进刑侦局那天他就知道了,但那时候他还是个有妇之夫,她对他的态度更多的是尊敬和仰望,但后来他离婚了,再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陆离遭受的一系列打击使他意志消沉,但却激发了她身为女性的怜悯爱惜。她开始亲近他,明明是技术组的却也经常跟着出现场,陆离不眠不休地查案,她就陪着他在夜幕中穿梭街头,寻找线索,就算是摆满了垃圾桶和泔水桶的横街冷巷,她也跟着他去重组现场,毫无怨言。
可是他只把她当作一个值得栽培的后辈,才会完全没有区别对待地带着她穿街过巷,追疑犯,翻垃圾。他乐意她带着一点儿希冀去奋发上进,反正他会把握分寸,绝对不会给她多余的希望。
可是这混账池震,一下就把他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陆离还在烦恼要是大家吃蛋糕时闲聊起这是谁的主意他该怎么说明,还好一通出警电话救了他,众人连蜡烛都来不及吹灭,便迅速赶往案发现场。
然而当他们赶到现场——一个叫梨花苑的以平价出租屋为主的居民小区——却只发现了一滩血迹,没有尸体。
“不是说死人了吗,尸体呢?”陆离揪住负责核对警情的鸡蛋仔问。
“的确是有人报案啊,而且你看这不是一地的血吗……”
“没有尸体谁知道这是什么血!赶紧去叫老石验啊!”陆离捡起地上一台屏幕摔得粉碎的手机,怒吼道,“老高!老高呢!”
“老高出发前被塞了个别区的任务,正忙着,忙完就来。”
“那你叫他不用来了!血迹我叫技术组痕迹科去搞,他那个科早晚要被撤掉!”陆离发火归发火,还是把手机放进物证代里去了,“他那么爱待在办公室验东西是吧,这就一个手机,让他去验个够!”
“技术组的!这么长一条血迹不会拍照啊?!这么明显的搬运拖拽痕迹,不用我教了吧?!”陆离把一个围着大滩血水拍照的技术组同事拉到边上两步,指着地上一道抹出去似的血迹喝到,“搬运时间,工具,方向!通通给我算出来!”
“报警人呢!我跟他说两句!”
陆离今晚火气特别大,好一段时间没被怼过的刑侦局众人噤若寒蝉,温妙玲以为是因为她的生日会被搞黄了所以陆离心情不好,便心甘情愿地触这火头,主动去陪陆离找那对报警的面档夫妇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