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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去查池震的母亲?”董令其收到来自他布局在情报科的内鬼的报告,“好,如实告诉他……还有,你去找郑成杰,把池震的档案放在他桌子上,不要声张,就让他自己发现,不要太明显。”
董令其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内应,便把那个只有最简单的短信电话功能的残旧手机藏回暗格里。他早就知道池震不会乖乖听话的,他背后还有老陈和阿同,虽然说他要搞掉他们换上别人也可以,但他要是搞这么大动静,恐怕会被陆离捉到什么蛛丝马迹,顺藤摸瓜,说不定会找到他的犯罪证据,他现在还不必走到这一步。
但是陆离忽然去查池震,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呢,他跟池震好像走得很近,说不定两人早就结成同盟,池震协助陆离拉他下马,那池震不光给老陈剿灭了他这个心腹大患,还能让陆离上位,陆离上位后自然少不了池震的好处。
池震这个人太顽强了,无论把他塞哪个泥潭里他都能挣扎出来,与其日夜防着他到底站哪边,会不会反水,不如借刀杀人。
池震下不了手杀陆离,那让陆离杀他也是个方法,就算陆离不会杀他,那起码能离间他们。
那个郑成杰也是,早一阵子观察他对陆离似乎颇有不满,是个可以利用的人,但最近好像和池震走得很近,对陆离也没有那么大的怨言了,他想最好能把他也策反,让他相信池震是为了复仇才进的刑侦局,只是在利用他,那就最好不过了。
董令其点开邮箱,看见了内应给他发来的池震母亲的医院报告,冷冷地笑了一下。
池震,我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才来求我?
池震的确没撑得了多久。
他刚刚到医院就看见医护人员正拉上帘子给母亲做急救,他一把捉住一个护工劈头盖脑地问到底怎么了,护工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说李慧娟发生了休克,正在抢救。
“怎么会忽然休克?!你们是不是看我没钱就把我妈的仪器撤了?!你们不是说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吗?!你们!……”
池震的焦虑和恐惧在出口时都成了愤怒,他也知道医院不可能这么做,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无法不为即将要失去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而怒愤悲恸。
小护工挣脱他的手,反过来安慰他,让他坐下冷静一会,池震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以示自己是个混蛋,但小护工没看懂他这个自虐的道歉方式,心想这人肯定是精神不稳定,也就溜之大吉了。
大概过了五分钟,帘子拉开,医生拽着冲过来的池震走到房间外,叮嘱他尽快把钱凑齐。
“医生,我妈还有多久时间?”
“她一向心情郁结,身体也不好,这么一休克,可能……三天吧……”
医生拍拍池震的肩膀,隔着口罩也听到他叹了一口气,池震木然地点头,便走进房间去看母亲了。
刚刚从鬼门关挺了过来的母亲脸白如纸,本来就一头银白的发此时像枯草一样,张牙舞爪地铺散在枕头上,池震悄悄在床边坐下,擦了擦手,便去拢整母亲的头发。
李慧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醒,干涸的声音不确定地喊道,“池震?”
“诶,我在呢。”池震整理好母亲的头发,又倒了杯温水,放上吸管,“要不要喝点水?”
李慧娟摇头,她伸出一只手来,池震会意,给她调高了床位,扶她坐好,“你再歇一会,睡一觉我们就做手术……”
“傻孩子,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不用哄我了,”李慧娟摇摇头,无力地笑了笑,“我也没有什么留给你,在我房间里还有一个金镯子,一条金链子,本来镯子是给你姐姐出嫁当嫁妆的,金链是给你媳妇的,我走了你就把它们……”
“妈,没事的,不会有事,我一定会把手术费凑齐的!”池震一把握住李慧娟的手,眼泪却是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我,我这就去……”
“不要,不要为了我做傻事,妈妈已经没了一个女儿,我不能儿子也没了。”李慧娟这些年大概也猜到了池震在做些不干净的事情,他好不容易当了警察,她绝对不希望他重走旧路,“给我一个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儿子来送终,好不好?”
池震呜咽着点头,额头抵在了母亲的掌心里,“我,我是个不孝子……”我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放弃了自己的母亲……
“把你教成了不孝子,那我就是个坏母亲了,”李慧娟吃力地抬起手,扶起池震的脸,给他擦掉眼泪,“我这辈子都只想着你姐姐,忽略了你,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
“不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池震握住母亲的手,亲吻她干枯的掌纹,“我没有为姐姐报仇,对不起……”
“我不需要报仇,我只是想听他说一句对不起……”说到了女儿,李慧娟也不禁落泪,“这么多年了,其他的被害女孩他都认了,为什么偏偏就不认你姐姐,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对犯下雯雯的罪过,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咳咳,咳咳……”
李慧娟一激动,心跳和呼吸都出现了异常,警报器马上发出蜂鸣,医护人员快速赶到,把池震赶到了一边,一轮抢救,好歹让她平复下来,沉沉入睡了。
池震在走廊坐了一夜,他现在的脑子前所未有地空灵平静,他不再有怨恨委屈,也不再有恐惧惊怕,甚至连伤心悲痛也没有,他感觉思维很清晰,脑海里就只有一个目标,他不需要再想别的,只要把这个目标实现了就可以了。
第一抹晨光照在池震脸上时,他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他决定先回家洗个澡,把自己收拾好,然后再回刑侦局去,他要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态和形貌出现在董令其跟前,跟他讨一个仿佛痴心妄想的人情。
董令其在听了池震的要求后只是假装为难了一会,便去给他办提审手续,池震还惊讶于他那么快就答应让他一个什么都不算的编外人员带一个重犯外出的要求,丝毫没想到他背后的算计。
提审手续花了些时间,接近中午,池震才拿到了许可,直奔桦城监狱。
这里他来过很多次,以往他是为这里的人开脱,让他脱罪,可如今,他是要给这里的人审判,让他认罪。
池震见过陆子鸣,在报纸上,在电视上,但他没有见过他的真人,陆子鸣从被指认到逮捕到审判,这中间的速度太快了,他那时候忙着挣钱,忙过了才知道陆子鸣被捕,还没打听到开审日期,就已经宣判完了,他没有机会亲眼看这个恶魔站在法庭上受审,想想也有些遗憾。
可是当他看见那个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弹奏布条缝制的钢琴时,却没有了那种杀之而后快的复仇感:这只是一个鬓发衰白的老人家,监狱生涯压垮了他本该挺直的脊梁,但他眼中却没有一丝罪恶的痕迹。
不管是律师还是警察,其实只要混久了,到底对方是否真的清白无辜,看一眼基本就能感觉到,看起来是罪人的人最后是清白的,这很常见,但看起来清白无辜的人最后竟然是罪犯的情况基本没有,有人说这是因为他们怀疑每一个人,可其实这就是所谓的侦探的直觉。
可现在池震感觉,陆子鸣是无辜的。
陆子鸣看见这个气势汹汹说要提审他的人走到铁窗前却愣住了,皱起眉头来,“这位警官,你是哪个单位?”
“……你不用管,反正我是来押你去受审的。”
池震甩了甩头,把多余的想法甩走,他让狱警看了文件,狱警打开铁笼,低声嘀咕着“怎么不是陆离”,把铐着手铐的陆子鸣交到池震手中,“池震警官,按照规定你只有二十四小时,在此期限前……”
“我知道,我会把他送回来的。”
“池震?你姓池?”陆子鸣的眼神倏然清亮了起来,“你认识池雯吗……”
“闭嘴,你不配叫她的名字!”池震强压脾气,他抓住陆子鸣的肩膀把他推上车,“待会你要向我妈妈好好地认罪!”
“你妈妈,她怎么了吗?”
陆子鸣的语气很是关切,让池震更加不舒服,他没有回答他的话,紧抿着唇,加快速度把车子开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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