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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眼下手脚受缚,肖照山其实很想抱一抱他。

此情此景,他全然忘记了经典文艺作品中那些颇具代表性的父与子形象,那些或依赖时间或依赖死亡的讲和方式。他们太不一样。

他无法开口坦然地说“不是”,因为他曾经的确宁愿没有过肖池甯这个儿子。他如今可以给的答案应该是一个诚恳的拥抱和一句真挚的道歉,用交付自我的姿态去告诉肖池甯:你的存在不是没有意义,至少,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我是这样想过,但是——”

但是,肖池甯听不了“但是”。

“够了。”他梗着脖子,说,“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肖照山始终望着他,坚持道:“但是,这也成为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后悔。”肖池甯低头哼笑了一声,“死人才懂什么叫真正的后悔。”

肖照山不在意他的狠话。他笃定肖池甯下不去手,因为他本质还是个心软的孩子。

“你记得吗?我刚来北京没几天,就被你亲手送进了派出所。”

然而肖池甯摸了摸自己手上浅淡的伤疤,随即举起了刀:“那时候我浑身是血,狼狈得像睡在垃圾桶边的一条狗。你知道那天之后我身上多了多少条疤吗?”

他指挥刀尖游走在肖照山的身上,像个准备庖丁解牛的主厨。

“你不知道,和我做|爱的时候也不在乎。”

刀尖最后隔空停在了肖照山的右手手臂上,他用来画画写字的右手,用来拥抱抚摸爱人的右手。

肖池甯报出一个数字:“二十一。”

他垂眼盯着肖照山的手臂,缓缓道:“该还了,肖老师。”

肖照山闻言,突然笑了笑:“如果我挨完这二十一刀你就能忘掉过去,那还挺值的。”

肖池甯一脸的憎恶:“我到死都不会忘。”

肖照山收起笑,认定了一般:“你舍不得。”

肖池甯似是无动于衷:“我没有。”

“为什么不承认,其实你也想爱我。”肖照山试图让他清醒,“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不这样报复池凊?为什么能忍受和我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久?为什么每次和我接吻的时候都那么真心,每天醒来看见我都那么满足?”

他逼视着肖池甯的眼睛,确凿无疑地说:“你也爱我,所以才——”

“我没有!我没有!”

然而肖池甯已经怒吼着把水果刀捅进了他的上臂。

他用恨不得把肖照山钉在墙上的力道抵着刀柄,脑海里止不住地浮现出刚才他所说的那些画面。

他们在下沉广场上、在车里、在家中的每一处地方接吻,在半梦半醒时靠近,无意识地汲取对方的体温、依赖对方的拥抱,和天底下所有恩爱的情侣没有任何不同。

于是肖池甯终于切身地体会到了胡颖雪所说的,如果有一天她选择去死,一定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无法停止爱。

他爱肖照山,很爱,特别爱,爱到在无人所知的黑夜里悄悄流眼泪,爱到最渴望,也最痛恨他。

耳边传来一阵隐忍的呻|吟,肖池甯渐渐从恍惚中苏醒。

他低头看见从刀身周围溢出来,在肖照山的睡衣上洇出一大片红花的血液,立时松了手,声音颤抖地重复:“我没有……”

疼痛铺天盖地地涌进肖照山的大脑,使他有那么短暂的几秒差点分不清是头更疼还是伤处更疼。

室内开了暖气,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冰冷的凶器的形状,能感受到肖池甯决绝的力道,能感受到黏稠的血沿着重力向下,像条积少成多的小溪,流淌到他的手背与掌心。

嗒,嗒。

血滴在浅黄色地砖上,震耳欲聋,肖照山自己却听不见。宛如断臂的剧烈疼痛后,更为绵长细密、无孔不入的痛苦控制了他的全部心神,让他无暇分心去观察其他。

肖池甯眼睁睁看着他身形一晃倒在地上,看着他的脸色和嘴**眼可见地在一瞬间变得苍白,看着他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像被某个无形的恶魔扼住了咽喉,而他正在负隅顽抗。

“你欠我的……”肖池甯死死地攥着拳头,目眦尽裂道,“肖照山,这是你欠我的!”

肖照山胳膊上还插着那把水果刀,他急促地呼吸几轮,好不容易缓过了劲儿,才勉强掀起眼皮,虚弱地命令他:“把刀……拔下来。还有二十次,我数着。”

肖池甯闻言,“噌”地站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发泄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不可能!我不会忘的……我不可能原谅你们!”

他在一块瓷砖内来回走动,神色慌张:“那里神经很多,贯穿伤会影响到手指的动作,以后你别想画画了。肖照山,听见了吗,你没有机会画画了。”

他突然站定在原地,抹了把脸,声音兀地镇定下来:“你得感谢董欣,是她告诉我的,你最爱的是画画。”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对,你最爱的是画画。”

肖照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弯了弯手指。果不其然,锋利的神经痛割得他整条胳膊都莫名抽搐起来。

“肖池甯!”他额头抵着地砖,咬牙低吼,“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肖池甯如入无人之境:“等等,我还做过什么,让我想想。”

短暂的思考后,他扬起一个惨淡的笑容:“哦对了,我又骗你了。”

“迷幻剂的确不值三万块。”他望着肖照山,笑便再难以维持,眼底逐渐泛起了泪花,“爸爸,我真的买过毒|品,就藏在那家酒吧里,是去池凊公司的那天拿回来的。”

肖照山扭头盯住他,缓缓道:“肖池甯,你疯了……”

“别怕,我没有吸过。”

肖池甯绷着脸,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空荡荡的小型塑封袋,对肖照山下了最后的审判。

“都放在你刚刚抽的那支卷烟里了。”

平地一声雷,肖照山顷刻间失了语,大脑一片空白,好似身上的疼痛消失了一般,只呆呆地望着他。

“幻觉会让你没那么痛的,如果你没昏过去的话。”

肖池甯解下戴在左腕上的、肖照山送的手表,扬手扔到他脚边:“好好用下半辈子体验一下‘戒不掉’是什么感受吧,我前十七年已经受够了。”

“哦,还有。”他走到卫生间门口,又想起来,“其实我是上面的那个,所以每次和你做|爱,我都觉得——”

他皱了皱眉,一字一顿道:“很恶心。”

肖照山仍陷在惊慌与挫败感之中,没有力气回应肖池甯的话。他躺在地上,这一刻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大抵真的出了错。

他的儿子并不心软,因为他连心都没有。

肖池甯穿上外套挡住染血的右手,脚下熟练地驱动滑板,宛如往常出门买菜一样离开了他和肖照山的家。没有回头。

楼下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便衣警察,楼上是还欠他二十条疤的肖照山。肖池甯迎着风,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准备去上油画课的他站在人行道上,听见前方一个小女孩问她身旁的女人:“妈妈,今天可不可以不去上兴趣班?我不想去。”

绿灯亮了,那女人握紧了她的手,说:“宝贝,要努力学习,以后才能成为有用的人。”

小女孩仰起头问:“妈妈,什么是有用啊?”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简要地答道:“能让爸爸妈妈更爱你,就是有用啦。”

小女孩立刻燃起斗志:“我乖乖去上课,妈妈更爱我了吗!”

女人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嗯,妈妈怎样都爱你。”

当时他听得入了神,脚步慢了些,就被身后一辆载着玻璃的摩托车撞倒在地,拖行了一两米,背上留下了一条消不去的疤。

没有人知道。不会有人知道。

肖池甯踩在滑板上,无声地流着热泪,在模糊的世界中,在向后飞驰的景色里,开始了他失去所有期待的新生活。

北京又下起雪来。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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